2017年，我被单位临时派驻外地招商。在此之前，我是名文字工作人员，成天守着电脑码字。

多年体制内，我养成了良好的服从习惯，未等领导激励和招商会议动员，便默默收拾好了行李。世界那么大，我得去看看。

派驻的地点是深圳，改革开放最前沿，创业者向往的天堂。下了飞机，高楼鳞次栉比，人潮川流不息，我一刻不敢耽误，收紧心神找信息，一站一站拜访业界大咖，几个月下来，有了一个重要发现：特区不仅项目众多，而且人才流动异常频繁，制造业到金融圈的，高校到企业的，央企到民企的，基本上是从体制内转往体制外。

我将自己的重大发现与亲友分享，沪上工作的堂哥刘民生投来不屑的眼神：勿要一惊一乍的，多大事体？阿拉上海市级机关，公务员下海的，老多来噻.......

在外招商，每天都会接到陌生电话，有客商，也有骗子。一次，有人主动加我微信，开口就向我索要简历。我问，是不是想到泰州投资？答：我们是猎头公司，受某上市公司委托挖人。岗位是某地区运营总监，百万以上年薪。我能值百万？分明是骗子，忙不迭删了……

不久，出差上海，给堂哥讲述如何机智识破骗子的故事。他打断我，要我把猎头公司的名字再说一次。我打开微信，确认后，又说了一遍。他说，人家是正规公司！近年势头正猛，专门组团建群，重点对准江浙沪经济部门和产业园区，广撒英雄帖。

我颇为讶异，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也会被猎头当成人才。说实话，2006年通过法考时，倒是暗暗想过，要不要转行？但也就仅仅想了一下而已。

冲击并未结束。几个月后，回泰参加招商半年总结会，听说同年外出招商的一位战友辞职了。紧接着，在省级部门工作的一名亲戚辞职，去了阿里系的一家企业。那天晚餐桌上，我试探性地问父亲，“如果两百万年薪，值得试试吗？”父亲放下手里的粥碗，道，想做就早点下决定，这样犹犹豫豫的，能做成什么？！

原本平淡如水的生活，瞬间激起波澜。面临的问题从要不要转，变成了转行后到底做啥？试探性求教前辈们，有人规劝：开弓没有回头箭，出去容易，再想回头，绝无可能啊！也有激励的：你不下海，谁下？

掂量再三，盘算出一个自以为保险的选项：辞职当律师。提交申请前的两个月，整晚睡不好.......待了二十年的地方，不是说放下就能放下的。还有，万一搞砸了，不得被人笑话死？

十多个不眠之夜，终于想通了，只有一辈子，总得按自己喜欢的方式活一次。

派驻一年后，我终于做了决定。交完辞职申请，出乎意料地平静，开始为潜向深海做准备，猜测、质疑、描黑，统统与我无关.......

走完辞职审批流程，我找到一家律所挂靠实习。

正所谓知易行难。虽说我十多年前就取得了律师资格，可法条更新的速度，比偶像剧女主动心的速度还快。更严酷惨烈的，是业界内卷。咱三线城市大泰州，竟然簇拥着数十家律所逾千名律师。城区法律服务市场堵得水泄不通。试着找了几家熟人所在的单位，答案惊人一致，早就有签约律所了！

越过山丘，才发现无人等候！又一次徒劳无功的造访后，我筋疲力尽踏上归路。拧开车载收音机，传来悠长的唱腔，“马行在夹道内我难以回马，这时候我只得暂且忍耐在心下.......”

年过不惑，从实习律师起步，不仅不熟悉日新月异的法律市场，且身无他技。与年轻人比不了体能，比老律师，又缺了经验。更糟糕的是，辞职第一年遭遇疫情。左支右绌中，分明感到身后即将响起嘲笑声。

没法转身，只能奋勇前行，一直游到海水变暖。

我审视局势，分析现状。新的经济业态，必然带来新的市场变化。存量饱和，可以开发增量。本地有两家国家级开发区、十多家省级开发区，每年新增逾百个项目，必然会衍生法律服务需求，这是机会所在。后来又获得一则信息：本土律所主要聚焦诉讼业务，不少国企、银行面对非诉业务，到上海南京寻求合作律所。

挑战与机遇并存：加盟品牌律所，开发全新赛道！

很快，我便寻到了志同道合的伙伴。团队组建后，集中人脉资源，北京上海，线上线下，同时出击，走马灯一般，连轴拜访几十家律所。最终，经朋友牵线，联系到了上海一家规模大所，很快谈妥了加盟事宜。那段日子，我白天拜访客户跑市场，晚上挑灯研习法条案例。困倦时，就回望年轻时的自己，当年公考、法考、考硕，不也是这么挺过来的嘛。

新所开业，如当初预料的一般顺利。欣慰的是，人虽走，茶未凉，众多老朋友伸出援手。更惊喜的剧情在后面：当年在深圳拜访过的客商来泰投资，第一时间想到我，主动递上常法顾问合同，说，相信你！

时光匆匆，步履不停。忙里偷闲时，我会选择喜欢的书籍和电影，参加一些文艺活动。常有同行开玩笑：不递名片，不插硬广，你不太像个律师啊。我报以微笑，体验文艺生活，也是本人转行的动因之一。

2023年，疫情消退，生活归于常态。我也完成了从大龄菜鸟到执业律师再到合伙人的转型升级。此时如果有人向我征询转行的意见，我会劝他谨慎。屹立潮头的成功者，可能不少与我相似，只不过是在生活急速转向后，踉踉跄跄站稳了脚跟，面对生活强行挤出了一抹微笑而已。

去年年底，命运再次递上新的剧本。省城一家律所选择投资泰州，他们找到了我。这一次，我不再有“拣尽寒枝不肯栖”犹豫，而是怀揣“竹杖芒鞋轻胜马”的从容，揽下了这份差事。我把新所登记地定在高港。新千年伊始，我从这里起步，开始了自己的职场生涯。时隔二十年，再次来到高港，不少旧相识对我转行的故事感兴趣，也有人追问新所“漫修”的名字渊源，有人夸赞说：这名字起得好，很适合你装文艺的腔调。

是啊，路漫漫其修远兮，我这才起了个头呢。

作者简介

刘治 曾用笔名“二当家”，主业法律民工，业余爱好码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