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星忆童年

文/冯云峰

不知为啥，最近老想起小时候的一些事，想起家乡的路，家里的牛，家里的田，老屋，土台子，院子里的槐树，枣树，还有坐在院子里的小马扎上抽旱烟的爷爷，时而咳嗽时而喊我乳名，花白的胡子，随着咳嗽一跳一跳，等平复后又落回慈祥的脸上。

爷爷是干瘦的，却从不佝偻身子，爷爷在同龄人中是有文化的，曾做过代课老师，和蔼可亲中让人多了几份敬畏，爷爷最疼我，就是这多出的几份疼，经常给他给这个家招来不和谐的音符——吵架！

爷爷是因肺结核去世的，爷爷心里苦，生气都往心里压，他不屑于解释一些子虚乌有的罪名，感觉这些都是无稽之谈，但都是一家人，他做不到不生气，我又小，既心疼，又无能为力，最终爷爷走了，离开了这个对他而言并不是很温暖的家，贫穷又有些愚昧的家，带着遗憾，带着不舍，带着我滚烫的泪珠和一颗撕得粉碎的心……

爷爷走后，家里的老屋便失去了生机，连喘气都懒得喘，老屋的魂随着爷爷去了，像散了架的老人，一病不起，再也不堪重负……

家里的榆树带给我很多童年的快乐，每当风儿吹过，榆树便咯咯地笑，那时候它正年轻，笑声爽朗又明亮，穿透一堵又一堵的墙，直飘到我耳朵里，我也是快乐的。放学回家，我爬上房顶再揽着枝丫爬到榆树上，嗅着满树槐花香，把嘴巴塞得满满的，那种单纯的幸福感让我至今魂牵梦绕。

八十年代的路，都是泥疙瘩路，深深的车辙交错纵横，夹杂着大小深浅不一的鞋窝窝。

那是一个夏天的早上，九岁的我牵着憨厚倔强的大黄牛，刚下过雨，路上泥汤似的，我赤着脚，穿一双粉红色的塑料凉鞋，每走一步，泥泞都从脚丫子与鞋的缝隙中挤出来，鞋被滑得左右不稳，脚亦是崎岖难行，一会整只鞋都出溜到脚后挂在了后跟上，我不得不摔摔满鞋的泥，重新挂在脚上，以免蒺藜扎伤。走着走着，我会心有余悸，猛地一回头，看看大黄牛，其实，我并不是担心牛走不稳，而是害怕牛烦了以后发脾气，低头，用牛角做出进攻的姿势，让我浑身冷汗直流，甚至丢掉绳子，弃牛而跑，然后冷静下来，远远跟着，怕牛跑丢回家挨揍，等牛吃草的空，重新牵回手里，当然这样的事，已发生好几次，但牛从没真正伤害过我，只是吓唬我，可这足矣让我有阴影似的，老害怕它在我身后偷袭，像侦察兵一样走着走着就猛地回头看看，生怕遭暗算。

尽管下过雨的路泥泞不堪，牛也并非老实温顺，但对于我来说，在诸多的农活里，放牛还是最舒适的，每次把牛牵到不远处大坝的斜坡，我就可以找一处林丰草肥的地界，把牛绳拴在一棵树上，然后一个小时都不用管它了，我可以趁机去找附近小伙伴玩，也可以去黄河边的沙滩踩窝窝，那都是我的自由时光，快乐而任性，任由它在绳长的范围内把周围的草啃光光，然后再换一个地方，如此往复两三次，一上午的时光就这样结束了，我只能恋恋不舍地牵着牛儿回家，挥手告别蓝蓝的天空，悠然自得的云儿，轻轻环绕我的风姑娘，还有枝头跟我讲话的鸟儿，爬在我的确良褂子上的蚂蚁，那软软的，带给我无限快乐的沙滩……

八十年代的经济还很落后，从交通到饮食，直到我上初中，九十年代，还是骑大梁自行车，女孩子大都够不着，只能把腿在中间的三角空隙里伸过去，歪扭着身子偏着骑，很是笨重且不雅观。碰到下雨天，裤管摔得全是泥，整个人别提多邋遢，完全没有女孩子形象了。

家里住的土屋，暗黄色的土墙壁一滑啦手上便会有土灰，一进门是一张大方桌，东西各摆一张木头椅子，椅子斜上方有一台挂钟，像老牛拉破车似的，左右摇摆，因为过于陈旧，仿佛老胳膊老腿，随时会罢工似的，墙上有一张邓丽君和迪克牛仔的挂历，那都是过年在大集上买的，是我相中的，在那个年代很洋气，比财神到和风景图要好得多。家里还有一个涂着黄漆的挂衣橱，年久失修，腿不稳了，南边的橱子角垫了砖，中间有个镜子，是我的最爱，可以照出我整个的轮廓，又瘦又黄，头发卷曲着，像个营养不良的外国小姑娘。还有两个母亲出嫁时带过来的衣柜，被子，褥子，床单，还有些衣服啥的，都放在里面，柜子是上锁的，虽然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但母亲介意我跟弟弟乱翻，所以至今我也弄不明白里面还有啥。家里一张土炕，睡着好几口人，铺着一张大褥子，褥子下面是草席，那时候还有跳蚤，经常咬得浑身红疙瘩，奇痒难忍。

那时候最喜欢赶集，赶集对我来说是太幸福和奢侈的事了，因为太馋了，集上有好吃的，好玩的，还有很多新鲜玩意。一进大集，我便东嗅嗅，西闻闻，找卖肉包子的地方，五毛钱一个的肉丸灌汤包，仿佛把整个世界的美食都囊括了，简直是最美味不过的，只是，我从来没来敞开吃饱过，只不过是吃两个解解馋而已，也仿佛是永远也吃不饱的，这么美味的肉包子怎么能吃饱吃够呢？那种鲜肉的香气混杂着麦香，浓郁而热烈，在整个大集上飘香四溢，也足够我回味好一段时间。等大集散去，母亲会找到水果摊，这时候可以尽情讲价，卖不完就只能再带回去或者坏掉，所以一般都便宜很多，母亲便会大包小包地给我们买各式各样的吃食回去，解解馋，而我的幸福感不言而喻，一路上兴奋地叽叽喳喳，全然不顾及路途遥远了。

直到现在我看到刚出笼的肉包子，还会激动，只是再也吃不出当年那个味，是我变了还是包子变了？

那时候在大坝放牛，偶尔会看到城里人经过，骑着踏板摩托车，很是拉风与潇洒，让我垂涎欲滴，羡慕得像春天的风一般多情。我望着蓝天，心里说不出的滋味，既渴望又飘渺，一种念头在脑海飘过，我一定要走出去，离开家乡，这穷乡僻壤的地方，去城里看看高楼林立，看看车水马龙，市井繁华……

如今已在城里定居，儿时的愿望早已实现，市井繁华却掩盖不了内心的空虚，时常回忆小时候的日子，曾经吃过的苦在记忆里都带着甜，那些逝去的人和事，日渐清晰，像月光摇着水面，一圈又一圈在故事中熠熠生辉……

作者：冯云峰，滨州市作协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