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节选)
打谷机从容登场,父亲一直一言不发,冷峻的脸色让我有种莫名的恐惧。我知道,那只飞走的蝉,那透明的蝉翼,将是我这个夏天甚至人生中最后的天真,浑浑噩噩中的读书生涯行将结束,我却一点也不着急,甚至感到些许轻松。父亲却不那么认为,我连16岁都不到,个子又矮小,任我在家浪荡显然不行。
父亲让我上打谷机,我有些紧张地看着这台熟悉而又陌生的物件,更多的时候,它都安安静静地侧放在杂屋里,只是一件普通的木器,此时我才感觉到忽然活了过来,感知到它的强大和不容置疑的威力。父亲蹬起踏杆,打谷机开始嗡嗡作响,谷子有了动力,有了生命,慌忙奔走,刚逃离了稻秆的约束,所有的谷粒都欢腾起来,张扬着想要寻找新的可以停留的地方,如同离家出走的孩子,一身的轻松,却不知道能去哪里。纷飞的谷粒一不留神就弹在脸上,芒刺瞬间扎进肉体里,开始还有痛的感觉,可更多的芒刺扎过来,像惹急了的无法归巢的蜜蜂,所有的怒火都发泄到打谷机仓里,又弹到脸上、身上。
无数次的锐痛逐渐麻木,是的,我以为最强的痛苦也不过于此,可是没完,太阳越来越正,越来越强,汗水源源不断地流下来,刚刚麻木的肌肉受了汗水的侵蚀,所有的伤口都欢欣鼓舞,刚刚麻木的痛感又立马清晰起来,像火舔舐过所有裸露的肌肤。我感觉自己所有的力气都已消耗殆尽,似乎再过一会,身体就要离自己远去。回头看了看父亲,他脸色铁青,一束束地把稻子喂进打谷机,动作娴熟,仿佛就是打谷机的一部分。
至今也不记得,我是不是挨到了正午,抑或是中途退场。即便到现在,我也没有做过多少农活,那是我唯一一次长时间在田里割稻打稻。烈日下不知是汗水还是泪,但我并没有哭,也没有放弃,母亲倒是哭了,父亲一直没有表态让我休息,我也倔强地不肯松手,骨子里自带了一份自尊与要强。第二天我也没再去农田里,浑身都痛,我根本就无法起来,不久后父亲便想办法带我找到一所学校就读。
再听到蝉声,我还会想到那个夏天,想起那透明柔弱单薄的蝉翼,为何一瞬间会在阳光与夏风中变得坚挺起来。但是有些觉悟,总是姗姗而来,太迟,太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