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春雷
图 | 视觉中国
夜幕低垂时,路过一个村子,无意间瞥到一处院落,篱笆围着,屋门开着,灯光倾泻出来,明晃晃的,把夜色切割出一大块。我停住了脚步,凝望,好像自己刚从这灯光里走出来。
我小时,就是住在这样的院落里的。一根根木棒埋在地里,排列起来,用铁条绑了,便成了篱笆。高高低低,疏密不一,如立在大地上的排箫,但做工不甚精致。能挡住什么呢?风挡不住,雨挡不住,蝴蝶挡不住,甚至连鸡也挡不住,振翅一飞,就能越过去。能挡住的,只有笨拙的鸭子和鹅了。但也有一两只,某一天兴之所至,突然发现自己扇动翅膀,居然也能飞起来,便在几次失败的尝试后,扑棱棱飞了过去。
篱笆,是世上最柔软的墙,存在的意义,不仅是隔绝和阻挡,更多的是一种昭告、一种宣示:篱笆内的领地是属于我的。如果墙有表情的话,那么砖墙、石墙是冷硬的,土墙是平和的,篱笆就是微笑的了。
夜色降临,我家灯光亮了起来,我在屋里,或在院子里,和母亲一起吃饭。这时邻居二牛、大顺常隔了篱笆,喊我:快吃啊,村里来了玩杂耍的,咱去看看。或者喊:村里来了唱戏的了。又或者喊:村里来演电影的了。那时候,村里的夜晚并不是沉闷的,隔上几天,就有节目要上演。说书的、耍猴的,也经常来。
听到喊声,我便坐不住了,急急扒几口饭,放下碗,冲到街上。母亲在背后喊我早点回来,也顾不上应答了。回来时常常夜已深,柴门半开着,屋里的灯光依然亮着。母亲正在灯下等我。母亲似乎有赶不完的针线活,总是在缝缝补补。那时母亲还年轻,没有花眼,线用没了,从线轱辘上扯下一段,用牙咬断,然后对着灯泡,举着线和针,很快线就能穿到针眼里去。
我讲着在街上看到的新鲜事,母亲听着,微微笑着。鸡舍里的鸡,梦呓般叫一声。院子里的狗,卧在篱笆旁,若是街上有陌生人走过,会“汪汪”几声。要是邻居们经过,它就一声不吭。有时还站起来摇一下尾巴,向邻居示好。
读初中,离家三四里地,我跑校。下了晚自习,一路奔跑,越过一片丘陵,涉过一条河,穿过一片麦地,远远就望见了我家的灯光,心顿时就暖了起来。这世上,有人在夜晚跋山涉水,只要有一盏灯在等他,那么即便路途再遥远、再坎坷,他内心也不会觉得寒凉。
就像现在,我在异乡,分明望见了故乡的灯光。我知道,灯下的母亲,在等我,等我在某一天,喊着“娘”,推门而入。
来源:扬子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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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秦小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