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至今日，杭春晖依然在用作品抗衡工笔画家这一标签。在摆脱桎梏的过程中，他不断与之前的自己较劲。直至创作最新系列“褶裥山”，他忽然发现之前的抗衡中一个隐蔽的元素——线，这条线既是撑起杭春晖最初工笔创作的工具，也是串联起其艺术人生的重要线索。
01
“褶裥山”是一次“回溯”
在工笔画领域获得巨大反响后，自2015年起，杭春晖一直在摆脱工笔画的“影子”，并开始将绘画延展至物理空间的实践。直至2023年最新系列“褶裥山”面世，艺术家意外地用到了“回溯”一词形容新作。
作为2023年的跨年展览，杭春晖个展“褶裥山”于11月25日在亚洲艺术中心开幕。在犹如白盒子的展厅内，如火焰般的红色《褶裥山 2023-3》尤其醒目，情绪饱满、张力十足。有趣的是，这是一张本不在艺术家计划中的作品，艺术家口中的“错误”源于一次不经意间创作环境的改变。
“褶裥山——杭春晖个展”展览现场
2023.11.25-2024.02.04 亚洲艺术中心（北京）A展厅
杭春晖《褶裥山 2023-3》
综合材料 118.5x100cm 2023
2023年3月，偶然听起常年不听的摇滚乐，把纸裱在板子上后，杭春晖的工作就开始了。偶然的情绪迸发，打破了杭春晖一直以来的创作中的安静。毫无疑问，这是一件精彩且情绪饱满的作品。这一“错误”，指的是无意间脱离了既定轨迹，这对于理性且严谨的艺术家来说是有偏差的，这种偶然性也恰是创作的乐趣。
这幅作品带着典型的“褶裥山”系列的特征，将画面一分为二的山脊线，区隔了平面和立体的物理空间，这是该系列标志性的构图方式。
杭春晖《褶裥山 2023-1》
综合材料 70x60cm 2023
杭春晖《褶裥山 2023-30》
综合材料 50x60cm 2023
开启“褶裥山”系列，这是杭春晖二十余年创作历程中，一次全新的尝试。2004年选择工笔作为创作媒介之前，他已经进行了深入且系统的雕塑学习，进行过多种媒介的试验后，在这些经验之下，他理性地选择了工笔。
艺术家杭春晖创作中
“年轻的时候总想寻找各种创作的可能性，转向工笔画是觉得这种材料能够让我安静下来。”杭春晖对《艺术栗子》说。为此，杭春晖临摹了六遍《虢国夫人游春图》，以此建立手与线的亲密关系。这一直觉性的举动，多年之后回忆起来，仿佛早已暗示创作中的一条隐藏线索。
02
传统的进一步演化
从2015年开始探讨平面绘画走向物理空间，杭春晖每次为艺术界带来的惊喜，不止于绘画与雕塑，而是对于绘画、物、物理空间与艺术史的全新探讨。这种惊喜源于杭春晖不断抗衡原有的自己的坚定，扔扔捡捡是一个去粗取精的演化过程。
“褶裥山——杭春晖个展”展览现场
2023.11.25-2024.02.04 亚洲艺术中心（北京）A展厅
格林伯格曾说：“现代主义从来都不是有意要跟过去决裂，现在也一样。它也许意味着对传统的一种转移，一种阐明，但也意味着这一传统的进一步演化。”在深入中国艺术与西方现代艺术的实践后，及至“褶裥山”系列，杭春晖回到了工笔画中关于线的探讨。不同的是，这一回溯不是简单重复中国绘画语言，而是用20年构建的方法论重新审视线的作用。
杭春晖《褶裥山 2023-11》
综合材料 70x60cm 2023
杭春晖《褶裥山 2023-11》侧面
杭春晖《褶裥山 2023-11》局部细节
点、线、面是视觉构成的基本要素，一根线的万千变化是艺术家永无止境的研究课题。杭春晖重读《富春山居图》时，发现线的结构与人物的衣褶结构非常相似，而这正是中国人看世界的一套语言体系。“褶裥山”既可以是巍峨的山脉，也可以是柔软的衣褶，通过挤压在一个画面的方式，最终将物以新的属性呈现。
杭春晖《王的加冕》
纸本设色，玻璃钢浮雕 142x88cm 2015
杭春晖过往的创作经验，都在最新系列中得到体现。纵然从2015年《王的加冕》中开始大量介入雕塑手法，明确发出脱离工笔画传统语境的信号，直至2019年向美国极简主义代表人物唐纳德·贾德致敬的《空间叙事》，杭春晖早期工笔画中埋藏的现代性隐线愈发凸显。
杭春晖《空间叙事（向贾德致敬）》
综合材料 301x106.5cm 2019
唐纳德·贾德 《无题》
综合材料 1970
在工笔画创作期间，杭春晖就体现了独特的思考模式。他用工笔这一媒介，构建西方视域下的图像关系，这是对于既有艺术传统的抗衡。即便将极简主义的观念和形式引入创作，杭春晖依然没有全部抛弃工笔画的工作方法。
03
不断抗衡过去的自己
杭春晖在以浮雕手法制作的木板上，覆盖上纸张，并通过物理空间和平面空间的视错觉，引导观众进入视觉迷宫。在持续演化的艺术实践中，他证明了自己多年前的困惑——努力证明自己能画出来，且不被程式所塑造。
传统中国山水与杭春晖“褶裥山”系列作品对照
传统浮雕作品与杭春晖“褶裥山”系列作品对照
纸和笔成为杭春晖架上雕塑最为重要的工具，在“褶裥山”中，纸的运用被推到一个新的维度。在对几十种纸张反复试验后，他选择了日本一种极薄，有的地方甚至仅由极细的纤维牵引在一起的纸，它们构成画面中山峦的独特肌理。
杭春晖《褶裥山 2023-5》
综合材料 86x100cm 2023
通过传统渲染，将这种镂空的肌理染成深蓝色，再裱在被柠檬黄覆盖的木刻雕塑上，两种互补的色彩相互重叠，构成了一种视觉上的绿色。从某种角度看，这种色彩并不是绘画形成的，而是视觉主观生产的色彩，它不是调和的结果，而是物质媒介与视觉心理共同构建的。这也是艺术家一直强调的绘画的物性。
“褶裥山——杭春晖个展”展览现场
2023.11.25-2024.02.04 亚洲艺术中心（北京）A展厅
杭春晖《褶裥山 2023-9》
综合材料 70x60cm 2023
杭春晖《褶裥山 2023-9》局部细节
远景中的天空，同样由单色构成，高饱和度的渐变色展现出奇幻的天空，丰富的层次验证了艺术家过硬的绘画功底。展览中最为安静的白色作品是由纸浆创作的“褶裥山”，圣洁的色彩中由于纸浆的肌理作用，带来厚重的呼吸感。
“褶裥山——杭春晖个展”展览现场
2023.11.25-2024.02.04 亚洲艺术中心（北京）A展厅
杭春晖《褶裥山 2023-22》
综合材料 50x60cm 2023
杭春晖《褶裥山 2023-22》局部细节
此前极简主义作品中对情绪的克制，与“褶裥山”中对情绪的外露，形成强烈反差。像一个时间对另一个时间的牵引，由于作品中光的存在，“褶裥山”微弱起伏的“线”才得以凸显。这不是艺术家用毛笔能勾绘出来的，这也正是杭春晖作品与众不同的神奇之处。只有外界的一束光把它唤醒，在展厅的那一刻，它才真正完整。
“褶裥山——杭春晖个展”展览现场
2023.11.25-2024.02.04 亚洲艺术中心（北京）A展厅
杭春晖《褶裥山 2023-10》
综合材料 75x100cm 2023
在创作上，杭春晖一直是清醒的。他曾迫切追逐作品的精细化，当精致到极致的时候，另一种情绪涌入创作之中——是否有新的准确性存在？由此便有了此次的回溯。
对创作的质疑，推动杭春晖稳步前进，甚至一度让他成为“逆行者”。恰如2013年新水墨最火的时候，他想跳出水墨的逻辑，越来越西方化后，他开始重新寻找工笔中最有价值的内核，找到新的关系，线就是其中重要的工具。
艺术家杭春晖创作中
创作中的作品局部
摆脱媒介和观念的限制，杭春晖持续用作品探讨材料的媒介物性和空间性，并寻找其中更为妥帖的组合。而这一切，恰是基于20余年的创作中，已经渗入艺术家血液中的绘画的根性。
“褶裥山——杭春晖个展”展览现场
2023.11.25-2024.02.04 亚洲艺术中心（北京）A展厅
杭春晖《褶裥山 2023-34》
综合材料 50x60cm 2023
20世纪80年代电影《神鞭》中，一个晚清时期的男人以辫为鞭，打遍天下无敌手，民国后再出现时，剪发了短发的男人成了神枪手。杭春晖至今记得电影中的场景，一个人问辫子没了怎么办？辫去神在。
恰如现如今在杭春晖作品中不易察觉的线，无论如何消隐，其神永在。他所抗衡的不是传统，而是在传统的内核之上如何走向未来，而要完成这项工作，艺术家不仅要不断做新的尝试，同时要不断抗衡过去的自己。
文字｜张火火、李蕊
图片｜亚洲艺术中心、杭春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