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德林
图 | 视觉中国
夕阳留下一片最后的残辉,从远处白雪皑皑的天山之巅移向近处喀拉玉尔滚山,然后撒向整个戈壁滩。戈壁滩便像被涂了金色的颜料,变得金光灿烂。
置身于空旷的戈壁滩,穿着橄榄绿制服的老罗登上了驻地外面一个小小的沙丘,然后顺势坐下。他眺望着远方的天山,目光坚定而淡然。他用沙哑的嗓子哼着吴侬软语,哼的什么我听不懂,像歌,也像是喃喃自语。
上世纪七十年代,老罗从上海到新疆支边。刚开始拿着坎土曼垦荒,后来调到监狱开始了警察生涯。在新疆的这几十年时间里,他们那一拨支边的上海人,很多都陆续返回了上海,而他依然生活和工作在这片土地上。
我到新疆的时候,老罗已经快到退休的年龄了,背有些弯,很瘦削,而且还疾病缠身,不断地咳嗽。考虑到他的身体不好,上级安排他去管理离驻地几公里远的菜园子,那里离场部近,回家方便。老罗每天指挥人打理菜园子,我们每天吃的蔬菜瓜果全都出自那个地方。老罗尽心尽力地管理着这菜园,到了放水的时节,还熬更守夜地去查看水情,免得水溢出了垄或者断了水,那是会影响蔬菜瓜果长势的,搞不好全驻地的人都吃不上蔬菜。到了农忙的时候,老罗还挽起衣袖裤腿抢农时。
我去了大半年之后,单位建制撤销,菜园子也随之撂荒了。老罗重新回到驻地,和我还有另外一位年轻同事留守,看管还没有来得及转移的物资。我们闲聊,得知老罗的妻子已经去世多年,两个孩子回到了上海并且成家立业。隔两三年,老罗才回上海探亲一次。我问老罗,为什么不回上海。老罗一脸憨笑,说在这里都住了几十年了,一个人已经住惯了,回去反而不习惯。我问他,那退休以后回不回去呢?老罗沉思了几秒钟说,也不回去了,大把的青春年华都留在这里,也不在乎这所剩无几的晚年。
有时候,老罗就一个人孤独地在戈壁滩漫步。在空旷的戈壁滩,老罗的身影显得更小,夕阳的余晖洒在他身上,远远看去,像一幅苍凉的画或者一幅剪影。我可以隐隐听见老罗哼着的拿腔拿调的吴侬软语。孤寂而苍凉的戈壁滩似乎更适合宽广的音域,老罗的声音刚哼出来,便被飞扬的朔风所湮没,也许唯独他自己能够听见。我听不清楚,但似乎能够听懂,那也许是老罗在向戈壁滩诉说着什么心曲。多年的支边生活可以磨去很多东西,年龄、容貌、激情,但也可以烙上很深的烙印,烙上深深的情和爱。苍凉尽可苍凉,但苍凉也可以让人濡染大漠的气质,让人的胸襟变得像大漠一样辽远,而且学会了承受一切欢乐与苦难。老罗一个人在戈壁滩走着,哼唱着,瘦弱的身躯在戈壁滩宏大的背景下显得微不足道,但仿佛这片天地只属于他一个人。他的歌声被朔风所湮没,但又深入了戈壁滩的内心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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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扬子晚报
编辑:秦小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