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药物可以缓解人在感情中遭受的痛苦,你会愿意尝试吗?
在2016年的情人节,安妮·兰托因收到的不是鲜花,而是离婚文件。在之前的几个月里,她一直在为她的家庭从法国搬到加拿大做准备--或者说至少她是这么认为的。她带着三个孩子中的一个提前到达魁北克,因为这个孩子正准备在那里上大学,而另外两个孩子则留在欧洲上学。她的丈夫则留下来负责卖掉他们在马赛的房子。
然而,随后房地产经纪人开始通过一连串的电话和电子邮件向兰托因抱怨,她的丈夫表现得不像一个希望自己的房子被卖掉的人,因为他不接电话,也从不接受看房。2016年1月,兰托因在一个房地产经纪人的又一次投诉后给丈夫打电话。第二天早上,他给她发了一封电子邮件,上面写着法庭听证会的通知,她发现她的丈夫实际上在几个月前就已经申请离婚了,而且没有告诉她。
那年二月,她终于拿到了文件,不是从她丈夫那里,而是从她的房地产经纪人那里。现年59岁的兰托因回忆说:"这不是唯一令我震惊的事,"她说。"我还发现,我丈夫的情妇就住在我家里。”这件事对她而言是一个巨大的打击,这不仅使兰托因和她的女儿错过了签证的申请,背叛和欺骗的痛苦还一直灼烧着她的内心。
"我变得非常焦虑,不断做噩梦,"她说。"我一直很累,每次打开邮件或电子邮件,或接到不明电话时,我都会感到恐慌。"
虽然每个案例的细节各不相同,但背叛、遗弃或情感操纵可以在瞬间颠覆一个人的生活。对于兰托因来说,她的未来计划以及与之相连的人突然消失了,她感到自己存在的价值也随之消失。
在近一年的时间里,兰托因筋疲力尽,情绪低落,她了解到加拿大蒙特利尔的一项临床试验旨在缓解被爱人背叛后的痛苦。这项研究并不依赖传统的心理治疗课程。它声称,通过将一种名为普萘洛尔的β受体阻滞剂药物与一系列 "记忆重新激活疗程 "配对使用,可以抑制发生在她身上的情感回响。于是,她报名参加了。
兰托因参加的实验实际上是试图利用大脑的一个特征——记忆再巩固(memory reconsolidation)——来减弱痛苦的浪漫记忆。
记忆再巩固描述了当我们回忆一段记忆时,这段记忆是如何变得具有可塑性的。在回忆的那一刻,我们可能能够有意识地改变记忆,使其不那么沉重。这种调节痛苦记忆的能力正在被越来越多的科学家调查,作为治疗创伤后应激障碍、毒瘾或恐惧症的干预措施。这种能力也被认为可能对抑郁症或焦虑症有一定帮助。
当记忆最初形成,或被巩固时,它依赖于我们大脑中神经元之间的化学反应。当记忆被记住,或被找回时,它可能会暂时不稳定,而这些相同的化学过程会重新巩固记忆。
伯明翰大学的记忆神经科学教授乔夫·李说:"我们觉得自己的记忆,无论是有意识还是无意识影响我们行为的记忆,都是固定的、基于事实的。但实际上,我们对记忆的几乎所有了解都表明,这些记忆是可塑的,而且它们很可能出于某些原因而发生变化。"
50多年前,科学家们发现他们可以诱导一种叫做 "恢复后失忆 "的东西。如果在适当的时间给予老鼠电休克,打断它们的记忆再巩固过程,老鼠就可以忘记恐惧反应。这项研究是最早挑战记忆一旦形成就不会改变的观点的研究之一。现在有几十项动物研究表明,当给予药物阻断记忆巩固所需的分子时,记忆似乎消失了,即使这些记忆并不是最近产生的也是如此。
尽管记忆再巩固可能是一个强有力的治疗工具,但在动物研究中用来干扰再巩固的方法往往对人体有害。普萘洛尔是一种常见的β受体阻滞剂,用于降低血压,以及治疗焦虑和预防偏头痛。普萘洛尔还会损害大脑中的肾上腺素激素,会影响记忆再巩固所需的其他分子的产生。
从21世纪初开始,研究人员表明,在大鼠身上,这种药物可以产生类似于毒性更强的化合物的检索后效应。在2009年,研究人员发现普萘洛尔可以帮助人们脱离习得的恐惧反应。在这项研究中,科学家向人类参与者展示了蜘蛛的图像,并配以电击。一天后,一些人被给予普萘洛尔,另一些人则被给予安慰剂。第三天,当参与者看到同样的图像时,那些得到安慰剂的人明显感到惊愕,这是恐惧反应的一种生理表现,通常与消极的情绪状态相联系。但那些服用了普萘洛尔的人不再有这种反应。这些参与者仍然记得发生在他们身上的事情——普萘洛尔并没有抹去这些事实,但人们不再表现出恐惧的生物迹象。
研究人员很快开始应用这些发现来尝试治疗严重的疾病,如创伤后应激障碍。道格拉斯研究所和麦吉尔大学的心理学家和研究员阿兰·布鲁内是兰托因参与的研究的作者之一,他在2018年的一篇论文中描述,服用普萘洛尔并接受6次25分钟的创伤再激活治疗的创伤后应激障碍患者,与接受同样治疗并配以安慰剂的小组相比,创伤后应激障碍症状更少。
当然,在魁北克,兰托因并不是唯一遭受心碎的人。研究团队总共招募了61人,他们都经历了诸如被抛弃、破产等惨痛经历。
"当我真正知道他背叛了我时,那种痛苦和折磨就像我的膝盖被切断了一样......如果你想想象一下,你知道就像某种怪物,有大而长的爪子,就这样深深地挖进你的心脏,在你还在呼吸、活着、非常清醒的时候,把你的心脏挖出来,在你面前咬掉你的心脏,就是这种感觉,"一位50岁的妇女说。
在试验中,首先有一个为期四周的等待期,这段等待期作为对照条件,与治疗进行比较。然后,每个人都尽可能详细地写下他们被背叛的叙述。在五个记忆恢复环节中,他们在服用普萘洛尔后一小时阅读自己的描述。与等待期相比,研究人员发现,从第一次治疗开始,症状总体上明显减少,包括入侵性思维、回避和过度警觉,以及焦虑和抑郁症的减少。直到四个月后,这些好处仍然存在。
记忆再巩固理论似乎暗示了从业者如何能够从情感上帮助人们,重塑他们的痛苦记忆。但它能说明全部问题吗?
将记忆再巩固作为一种有效的工具,可能有一些科学家还不了解的规则和注意事项。对记忆再巩固的其他研究发现,例如,当大脑获得足够多的新信息时,更新现有的记忆是最有效的,例如用一个新的刺激来代替曾经引发恐惧或厌恶的旧刺激。
尽管如此,鉴于其前景,尝试在治疗干预中使用记忆再巩固,对布鲁内来说似乎是显而易见的。他说,如果我们知道有时记忆是可塑的,我们为什么不尝试针对这一点?
但是,即使我们可以改变记忆,我们应该吗?
记忆研究者汤姆·贝克斯和梅雷尔·金德在2017年的一篇评论中提出了这一点。"有人担心,让人们忘记发生在他们个人生活中的重大事件,可能会影响他们对自己身份的见解。"他们写道。
那么,如果我们只是把记忆中的情感部分被剥离,把客观的元素保留下来就可以了吗?
在一篇19世纪的文章《什么是情感》中,心理学家威廉·詹姆斯让我们尝试想象一种情感的体验,比如愤怒,没有心跳加速或脸红的元素。如果只是保留了记忆的事实,一旦其中的情感部分被舍去,我们真的能说这段记忆和原来的记忆是一样的吗?
但这正是问题的关键所在。研究中的人在发生了这些事情之后,无法继续前进或找到平静。情绪化的记忆不会被封存在头脑中。这些人需要将情绪的强度调低,以便他们能够睡觉、吃饭,并恢复正常的日常运作。
此外,我们更新和修改记忆的能力是建立在我们自己身上的--不管是否有药物的帮助。其他形式的心理治疗也同样寻求改变我们与记忆的关系和框架。有针对性的药物干预的目标是通过直接针对记忆的方式来实现这一结果。
兰托因说,五年过去了,她仍然受益于治疗的积极效果。"这就像你摆脱了一种慢性疼痛,"她说。"这有点像我膝盖上和臀部的疤痕。我可以看到它们,我记得我曾经感到这种疼痛,但它们现在对我来说不再是痛苦的了。这些事件在我的大脑中留下了疤痕,我不可能忘记所发生的事情,也不可能抹去这些疤痕。但它们不再让我心痛了"。
参考文献(点击滑动查看)
1.Brunet, A., et al. Trauma reactivation plus propranolol is associated with durably low physiological responding during subsequent script-driven traumatic imagery. Canadian Journal of Psychiatry 59, 228-232 (2014).
2. Exton-MCGuinness, M.T.J. & Milton, A.L. Reconsolidation blockade for the treatment of addiction: challenges, new targets and opportunities. Learning & Memory 25, 492-500 (2018).
3. Maples-Keller, J.L., et al. Targeting memory reconsolidation to prevent the return of fear in patients with fear of flying. Depression and Anxiety 34, 610-620 (2017).
4. Lonergan, M., Saumier, D., Pigeon, S, Etienne, P.E., & Brunet, A. Treatment of adjustment disorder stemming from romantic betrayal using memory reactivation under propranolol: A open-label interrupted time series trial. Journal of Affective Disorders 317, 98-106 (20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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