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用能力（pragmatic ability）是一种巧妙传达隐含意图并正确理解他人所表达隐含含义的能力，在日常交流中至关重要。有时，人们为达到特定语用目的，如表达礼貌或维护听话人的面子，并不会直接表达自己的想法，而是顾左右而言他，旁敲侧击地传达含义。比如，当拒绝他人的热情邀请时，人们通常不会直接拒绝，而多会选择较为礼貌、委婉的方式间接拒绝邀约。为正常沟通交流，被拒绝的一方需要理解拒绝者话语中的言外之意。这种对话外音、言外意进行理解的过程即为语用加工。语用加工不仅需要理解说话者表达的字面意思，还要理解说话者表达的隐含含义。在理解话语的隐含含义时，听者需要将对话的语境与世界知识联系起来，运用多种信息和线索推测说者的意图。这样的语用加工离不开工作记忆的支持。

　　工作记忆是对信息进行暂时存储和加工的记忆系统，在人类各种复杂的认知加工中发挥着重要作用。工作记忆容量是语言理解领域中一个备受关注的认知因素。工作记忆容量是一种有限的资源，可用于信息的存储和加工。信息的总激活是有限的，且不同个体在工作记忆中可保持与可操作的信息量存在差异。对工作记忆容量的测量始于阅读广度测验。控制注意模型认为，工作记忆广度任务测量的工作记忆容量，主要与短时记忆容量和控制注意的能力有关。该模型认为，控制性注意是不受领域限制、容量有限的控制性加工机制。在面对干扰或分心刺激时，控制性注意使读者能够抑制无关信息，将注意保持在与当前任务相关的信息上。英格尔（Randall Engle）认为，工作记忆容量反映了个体控制注意的能力，这是工作记忆容量与高级认知能力（如语言理解、推理等）存在相关性的根本原因。

　　由于工作记忆容量有限，注意资源分配的有效性对语篇理解起着重要作用。有研究发现，工作记忆容量会影响推理的产生。高工作记忆容量的个体会利用背景知识，产生更多架桥推理以建立更加精细的表征。也有研究发现，高工作记忆容量的读者可以进行预期推理，但低工作记忆容量的读者则不能。以往研究表明，工作记忆容量还会影响语用含义的加工。高工作记忆容量的读者比低工作记忆容量的读者能够更好地使用、理解隐喻，在识别隐喻的含义时正确率更高、速度更快。高工作记忆容量者会对反讽意义进行即时的再加工，在保持多种可能的解释（如字面的、反讽的）时表现更好。他们可以更快识别出反讽意图，且可以分配更多额外的资源来加工反讽意义。

　　耶里（Menahem Yeari）于2017年提出了解释工作记忆容量对语篇理解产生影响的三种假设。一是存储导向假设，认为工作记忆容量的差异体现在信息存储量上。高工作记忆容量者在工作记忆中可以保持更多的语篇信息活跃，建立更多连接，从而产生更多架桥推理，更好地理解语篇。二是加工导向假设，认为工作记忆容量的差异体现在信息的激活（再激活）上。高工作记忆容量者拥有更多的认知资源，可以更好地将语篇中的信息重新激活并保持在工作记忆中，使重新激活的信息与当前信息建立更丰富的连接，从而产生更多的架桥推理。高工作记忆容量者还可以激活额外的信息，进行精加工推理（如预期推理）。此外，高工作记忆容量者可以更高效地激活语境中的相关信息或世界知识来加工当前信息。三是控制导向假设，认为工作记忆容量的差异体现在对无关信息的抑制上。高工作记忆容量者可以更有效地抑制与当前加工无关的信息，将更多的资源用于加工当前信息。这三种假设从三个方面说明了高工作记忆容量个体的加工优势：用于加工的工作记忆资源量更多，利用工作记忆资源的效率更高，控制工作记忆资源的能力更强。

　　间接话语的理解不仅要理解话语的字面意义，还要理解其隐含含义。这是需要语用推理参与的过程，而个体的工作记忆容量是影响其加工的重要因素。我们近期的研究采用ERP技术，比较了高、低工作记忆容量的个体在理解间接话语时的加工过程。实验材料采用A与B一问一答的对话，关键句为B的回答，通过改变A的问题，使关键句处于直接回应和间接回应条件下，记录关键句的脑电反应。结果发现，对于高工作记忆容量的个体，间接回应相比直接回应诱发了更大的P200、P3b及后部分布的晚期正波LPC。而对于低工作记忆容量者，间接回应相比直接回应只诱发了更大的后部分布的晚期正波LPC。P200和P3b效应表明，高工作记忆容量者在理解的早期阶段，能够更有效地分配注意资源，并对语用信息的言外之意进行即时更新与整合。LPC效应表明，高工作记忆容量者具有更充足的认知资源，在理解间接回应的隐含含义后，仍会付出更多努力构建更加精细的情景模型。而低工作记忆容量者只出现了LPC效应，可能是因为低工作记忆容量者认知资源有限、控制注意资源的能力较弱，在早期阶段不能排除字面意义的干扰，直到较晚的阶段才达成对间接回应的理解。这一研究首次利用ERP技术阐明工作记忆容量对理解间接话语的时间进程的影响。

　　工作记忆除容量有限这一特征外，还具有极强的灵活性（flexibility）。工作记忆的灵活性使我们即使没有先前经验，也能在工作记忆中保持信息，并以独特的方式重组进入工作记忆中的项目。布施曼（Timothy J. Buschman）认为，工作记忆的灵活性源于感觉皮层的结构性表征（structured representation）和联合皮层的整合性表征（integrative representation）的交互作用。然而，灵活性是有代价的。联合皮层的整合性表征会导致不同记忆项目之间的互相干扰（interference），从而限制工作记忆的容量。在心理语言学领域，先前研究多关注工作记忆容量对语篇理解的影响，而容易忽视灵活性这一特征。未来研究可进一步探究工作记忆的灵活性与间接话语理解的关系。

　　在认知心理学领域，音乐训练对工作记忆的作用备受关注。已有研究发现，音乐训练与工作记忆的改善有关，音乐训练可以预测工作记忆的个体差异。工作记忆广度与正规的音乐训练年限之间也存在显著的正相关关系。陈洁佳等人近期的研究表明，受过音乐训练的儿童在抑制控制和工作记忆方面的表现均好于未接受过音乐训练的儿童，而两组儿童在认知灵活性上不存在差异。此外，7岁前开始进行音乐训练的音乐家，在注意力抑制、反应抑制以及工作记忆方面均好于年龄匹配的对照组，而7岁后进行音乐训练的音乐家仅在注意力抑制方面优于对照组。可见，音乐训练会对工作记忆的子成分产生不同影响。目前，尚无研究直接考察音乐训练对间接话语理解的影响。在厘清工作记忆对间接话语理解的作用机制的基础上，未来可进一步探讨音乐训练是否会对间接话语理解产生影响及其可能的认知机制。

　　（本文系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研究青年基金项目“语言经验对加工汉语语篇结构的影响研究：来自行为和脑电的证据”（20YJC740097）阶段性成果） 

　　（作者单位：北京语言大学心理学院） 

• 来源：中国社会科学网-中国社会科学报

• 作者：潘晓曦 张秀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