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远就看见寺庙门口的两棵高大的银杏树，叶子全都落光，高大黝黑的枝干袒露在天空之下，树的根部盘着雪，通往寺门口的砖缝里也有雪。雪是年前落下的，雪落在树梢、草尖、山坳、屋檐下和沟渠的石缝间，像游子回到老家，面目被衬得更清洁。

寺内，最耀眼的是五株蜡梅。五株蜡梅枝杈纵横，一派恣意生长的样子。枝杈间，星星点点的花朵灿若星辰，有的全然开放，有的还在打苞。微风吹过细细的枝条，开放的花朵和尚未绽开的花苞轻轻颤动，晶莹又闪亮。我看着它们，它们也在看着我。这一个个花苞，一个个花朵，莫非就是树的眼睛？

雪的映衬，让花朵越发明媚、闪亮。有花瓣随风飘落到雪地上，麻雀转动着滴溜溜的眼睛，飞过来。是被香气招来的么？晶莹的雪，或黄或红的花瓣，还有灰扑扑的小小的麻雀，这样的画面，就是一幅趣味盎然的工笔画啊。

顿净师说，前几天，梅花开得正好，雪也正好来了。两个“正好”多难得，真正的又美又好。

跟着顿净师去往二楼的茶室。房顶高，空间大，没有空调，寒气逼人。顿净师安静若素，拿出茶叶、茶壶、茶杯，盘腿煮茶，煮好了，又往每个茶盏里一一倾倒。连喝了几杯茶，人的身子也暖和了一点。他又拿出枣子、苹果、巧克力，我们喝着茶，吃着零食，有一搭没一搭子说着话。屋外滴滴答答，屋顶上的雪正在融化。

我说，顿净师，六七年前，你跟我说了一句话，我至今还记得，你是这么说的：“如果你极喜爱的一件瓷器打碎了，说明它和你的缘分就尽了，你该放下它。”我后来琢磨这句话，想通了不少事情，也多了许多快乐。顿净师说，“放下”说起来轻巧，但真正做到，不容易呢！

有一天，顿净师正在赏玩三把紫砂壶，一个熟朋友来了，拿起其中的一把壶就揣进兜里，说：“我太喜欢了，我拿走了。”顿净师脑袋立刻大了，很快又有汗流出。那是他的心爱之物，闲暇的时候，就喜欢用手轻轻摩挲，他的手指抚摸过它们好几年了。但顿净师旋又觉得羞愧，因为自己还有不舍，还有贪念，他随即将另外两把壶送给一直喜欢壶的两位师弟，忽然感到一阵轻松。

顿净师的话像滴滴答答的雪水声音，敲打着我的心。

新年，离开圆照寺时，天色有些昏暗。那五株蜡梅静静地立着，亮着，那是树的眼睛在闪闪发光。

作者：魏振强

图片来源：视觉中国

编辑：秦小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