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龙泉驿地铁站出来，我打了一辆车上龙泉山。我记得上次来，是在夏天，当时路被雨水冲毁了，坑坑洼洼的，很难走。这次，我做好了被颠疼的准备，没想到路况非常好，还有路灯，除了窄一点，跟城市道路没什么区别。

开到半山，司机问，你有没有耳鸣？正想说没有，耳朵马上就有了反应，跟坐飞机爬升的感觉一样。赶紧打开车窗，咽了口口水。“从平原上来是不一样哈，山上海拔高。”司机说。

·摄影/王效

这么一说，有了走川西的感觉。拿出手机查一下，龙泉山一般海拔1000米，最高峰1051米。还好，不会高反。不过这应该是成都平原的制高点，眺望成都的最佳地。

天气好时，肉眼能看到成都市区，甚至西岭雪山；天气差时，就是云蒸霞蔚，可以假装在峨眉山看云海。

·摄影/王效

以前，龙泉山很远，除了看桃花，没什么玩的。现在，地铁修到山脚下，龙泉山已成为城市森林公园，玩法，自然与时俱进。龙泉山之于成都，好比紫金山之于南京，西山之于北京。一个城市的浪漫，都藏于山中。

明天就是立春了。今天我上山来，就是来打探一下，春天的第一场露营可不可行。

露营的地方，叫何与露营·山系汽车营地。名字有点绕，路却很好找，位于龙泉驿区红花村，从城简快速路，穿龙泉山二号隧道，上山10分钟即到。

营地面积6000平米，一面临路，三面为悬崖，正对东方，视野开阔，是龙泉山顶难得的一片平地，相当于一个巨大的观景台。

年轻人爱来这里打卡拍照，无需滤镜，随手一拍就是大片；剧组也常来取景，电影《四海》的宣传MV、芒果TV某真人秀综艺都是在这拍的。

·龙泉山上眺望成都夜景，摄影/王效

何与露营开了四年多，算是行业先驱，在圈子里小有名气。老板何云阳是一个80后，大学学的是英语。某天他看到一句话，“当你在现实世界受到限制时，可以在虚拟世界拓展。”于是在英语课上做起了互联网创业梦，差点没能毕业。

毕业后，不断在上班、创业之间折腾。家里希望他稳定，让他考公务员。他一点都不想要“稳定”，为了应付家里，还是去考了。毫无悬念，没考上。又找了个公司上班，做互联网运营。

但他并不安于上班，因为心中有一个“房车梦”。这个梦由来已久。初中时，在科幻杂志上接触到空间站，他对那种“武装到爪牙、可以移动的小房子”一见钟情。

多年后，在成都琴台路看到几台房车，跟他想象中的那种“小房子”非常接近。终于在2016年底，“用尽全力”买了一台房车。很多人都觉得他哪根筋搭错了，他一点不care，“我向往一种自由自在的生活，说走就走。”

·何云阳和他的房车

2018年，他在三圣乡租了一处房车营地，搞起了婚纱摄影。一辆房车、一排棕榈树、一片蓝天白云，就是道具。但房车有很多不便，比如交警可能不知道如何执法，他就把交法第56条第二款打印出来：轿车可以拖挂旅居车。

在那片营地，他的左邻右舍都是真正的房车玩家。他们周末来度假，或是假期开着车房车去旅行，只有他，每天守在营地，把房车当作生产工具。

有人介绍相亲。他把相亲对象带到营地参观，给对方展示淋浴、卫生间，讲解如何把房车改造成两居室。妹子面无表情，只问了一句，户口怎么办？

父母第一次来他的营地，他宣布，以后不打算买房子了，就住在房车里。父母当即反对：那怎么行？带了娃儿咋整……他说以后再说。

以后……他就上了龙泉山。2019年，他一个人在山上，开荒拓地，安营扎寨。他完全变了一个人，晒得很黑，穿得像农民工。

一天，他在朋友圈发了一张照片：一双粗糙的手端着一杯星巴克，文字说：这双少年闰土的手配不配得上这杯咖啡？有人回复：这双手可以去种咖啡。

大半年过去，还在做基础设施建设，疫情来了。然而福祸相依，谁也没想到，露营火了。他顺势做起了露营生意。

这时，年轻人都上山了，做民宿、开酒吧、看日出、骑赛摩……龙泉山成为了一个网红打卡地。有段时间，他的微信签名改成了：忙得很，回复慢，不是高冷，请见谅。

现在，在龙泉山露营看日出，已成为不少成都人的一种新生活方式。今年元旦，就有许多人在营地跨年。他们守着篝火，喝酒唱歌，又笑又跳。

当太阳缓缓升起，渐渐染红朝霞，人们爆发出热烈的欢呼。久居樊笼的人，短暂逃离喧嚣的生活，喜悦真是难以言说。

在营地，特别适合凹造型。如果没有专业相机和专业摄影师，不要紧，据说某“著名人像摄影师长期在此伪装成小工端茶倒水，只需跟老板说一声，马上安排，不另收费。”

今年大年初一，何云阳就上山了，准备给营地的装备升级。之前，有一个小木屋搭的厕所，刷了好看的颜色，他发现很多人喜欢以它为背景拍照。

于是他这个厕所被改成了“悬崖边的玻璃木屋”，落地玻璃嵌在木屋内，360°风景无死角。还改了一个“天际泳池”，又添了马车帐篷、超大防风帐篷和集装箱咖啡馆。

“除了拍照、露营、还可以团建。” 而那双少年闰土的手，已变成中年闰土的手。

上山这几年，何云阳已和村民混得很熟，在山路上开车开得飞快，愈发像个农民工了。作为体验者，我真的很佩服，一个人在山上，那么孤独，那么琐碎，从头弄到尾，太不容易了。

我想，大部分人都没有这个能耐，吃不了那个苦，受不那份了寂寞，不敢豁出去这么干。

他说，不是干不了，是放不开。放不开体面的工作、稳定的收入、好听的名声、舒适的环境、悠闲的周末……想明白了，才能放开。

“这么说，下海创业和出家做和尚其实是一样的，一念之间，都是放开。”

他想了想说，“好像是的。”

不过，最近他也在谋划下山。现在正是行业风口，营地依然要继续做，“只是离开城市久了，山上不好解决个人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