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伯第暇思

文/灯光

站在龙湖古寨的方伯第门口，脚下是古寨小巷坚硬的铺路石。数百年风雨，赋予了石头一种腊样的质感，冬日的阳光洒在上面，明明是冰冷的，却让人感觉到一种柔软和温暖。

我一直对高门大府的私宅没什么感觉。大概是觉得，富商营造的府坻，仅仅是挣钱能力的表现，而若是官员的，骄奢淫逸自然口碑不佳。至于建筑的规制和工艺，那是礼制的体现、劳动人民的杰作，说到底也只是古代的社会管理和底层人谋生的一种方式。所以那些恢宏大气的古代豪宅甚少给我带来精神的触动和情感的投射。

方伯第之方伯，并非姓方者的老厝。方，是镇守一方的意思，伯，是最高行政长官的意思，第，当然就是门第，就是府坻，连起来大约就是一方诸侯的府坻了。方伯第，是潮州名贤刘子兴的家。是刘子兴的家也非刘子兴的家，准确地说，是刘子兴的后人刘正兴于100年前重建来光宗耀祖的大营造。

据说刘正兴先生是旅居新加坡的侨领，是新加坡八邑会馆的创始人之一，经商有道，事兴通达自不在话下。刘子兴家族世居潮州龙湖古寨，后人多下南洋经商，刘正兴是其后代之翘楚，回乡兴建方伯第后又重下南洋，实际上并没有在方伯第居住过，其子刘作筹留守龙湖后再到新加坡协助父亲打理生意，又赴香港工作，是有重要影响力的大收藏家。同行的朋友告诉我，刘作筹先生曾将珍藏的千余幅名家字画捐赠香港，他曾与友人说：“我之所以收藏书画，目的就是要将之留在香港，运去国外做什么？画存外国，人在香港，笑话！”

听到这些，我终于有了参观方伯第的兴趣。解说员非常投入地讲解着，我分明看到，他带着方伯第的荣光，充满着对古寨的热爱，热切地希望我们感受到他的家乡灿烂的文化。他告诉我们，方伯第匾额是在第二个门上，第一个门是进士第，二门制是显示主人地位崇高，表达的是刘子兴进士出身，而后镇守一方，所谓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就是出自这种规制的大院落。他又跟我们讲解地砖铺贴的讲究，祭祖的神位下面是“田”字贴，公厅是“人”贴，厢房是“丁”字贴，通道则用六边形砖贴，寓意“六六大顺”。

讲解员带着我们穿过花巷，来到后厅旁的主人屋前，重点为我们介绍窗上的灰塑图案。灰塑是潮州一种传统工艺，用贝壳煅烧成粉，和红糖糯米按一定比例混合搅拌，用来贴塑于墙面，形成各种精美耐用立体的图案和纹饰。主人屋中间是会客厅，左边是正房，窗上的图案是一只白头翁立于一枝牡丹花上，寓意是富贵共白头。右边是偏房，窗上的图案则是一只昂首向上的白鹭立于浅水之中，水中莲叶青翠、莲花盛开，寓意一路清廉。

我突然醒悟了，方伯第之方，不止镇守一方，更是行为方正，历史上对刘子兴的评价用了“居官端方”四个字，这或者才是方伯第之匾额的真正含义。刘子兴作为明代广西、福建两省的布政使，为官清廉，抗击倭寇，是潮州名贤，牌坊街上就有两个牌坊是纪念他的。

以前我经常在潮州乡野看到门联上有“福泽绵长”四个字，一直认为只是一个美好的祝语，是一种常人的期许，不过是一种虚无的好话。而方伯第，却让我看到了实例，一种居官端方而福泽绵长的实例，所谓祖先积德以福荫子孙，名门望族长盛不衰贤人辈出，大概也就是这样了。

或者，方伯第应该不只是一座房子，应该是一种精神，是一种文化，是一种信念吧。可贵的不是那些砖头泥土汗水堆砌起来的，又经时代洗礼，业已凋敝，也无甚用处的老厝。可贵的是那个形而上的方伯第。

审核：秦非雨   校对：张南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