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姜玉坤 孙晓明
这是一条通往巴林草原深处一座军营的路,是老战友余文最熟悉的风景。如今,这条路早已刻进他生命的年轮。
车沿着平整的小柏油路在草原上蜿蜒穿行,车窗外淅淅沥沥的小雨没完没了地下个不停……无论离开,还是归来,这条路都陪伴着余文和她妹妹……
“又快到我妹妹的生日了……”余文泪眼模糊,从前的日子又一幕幕在他脑海里浮现。于是,我们听到了有关他妹妹的那段鲜为人知的故事——
那是35年前的今天,妹妹对我说:“哥记住,每年的4月3日……是我的生日,千万不要忘了!”我记着,一直记得,这一天,她光荣地加入了中国共产党。她在即将告别人世的时候,却把入党的日子作为了自己的生日。
她,坦然地走了。穿着她的军装,好像只是出门有巡诊。在我们这个军人之家,妹妹很小就羡慕爸爸、叔叔和我的绿军装。于是,她高中毕业直接就报了军医大学,实现了做一名女兵的愿望。大学毕业,她被分配到驻大连的一家军队医院,她就像一只刚飞出窝的小鸟,向往那广阔的大自然。
她对我讲了她护理过的第一个病人。那是位胃扩张修补手术的老红军,病情严重,她自告奋勇担任了特护任务,每天为患者扣背、减压、打针、服药……没有上班下班之分,没有节假日。一个月以后,那位老红军出院了,她的体重却下降了8斤多。我听了以后问妹妹:“你不累吗?”妹妹神情严肃地说:“这有什么,我把他当成了自己的爷爷。”
那是妹妹刚刚走上工作岗位前的一个春节,为了给她庆贺,我们全家欢聚一堂。她还是原来那副天真的样子,总拉着我和爸爸讲部队里的故事。那天我给她讲了我们部队看病难的事儿:因为部队偏远,缺少医生,不得不让村里的赤脚医生给一个得了急性阑尾炎的战士开刀,差点儿出了人命。干部的妻子有了妇科病也只能跑到上百公里的地方医院检查治疗。她听着听着,眉宇间掠过了一抹淡淡的痛楚。就在全家吃团圆饭的时候,妹妹郑重地宣布了自己的决定:“我要申请到我哥所在的部队当一名医生。”我先是一惊,而后摇头一笑。一个乳气十足的小姑娘,能去我们那内蒙古巴林草原的深处?只有爸爸久久地凝视着她,酒杯停在空中,感慨地说:“我们的余丹同志长大了哟!”
她如愿了,从美丽的海滨来到了偏僻的草原。当时这里看不到电视节目,洗不上痛快的热水澡,她一点儿也不在意。很快,她就向领导请求办起了一个卫生员培训班和一个妇科门诊。来这以后,她累瘦了,脸上的红润消失了,小脸蜡黄。大伙劝她多休息,她总是说没事。我又几次催她回家到大医院检查一下。第一次,她答应我“办完这期卫生员培训班就去。” 第二次,她又答应我“等到和地方联系好给家属院里的幼儿注射疫苗后就去”。可是,一晃4个月过去了。直到有一个晚上,我发现她头上渗出了汗珠,攥紧的小拳头死死地顶着腹部,我才预感到问题的严重,向领导作了汇报。就这样,她被强迫送到了医统,做了全面检查。
诊断书下来了,一行清晰的字迹如一束钢针扎在我的心上:直肠癌晚期。爸爸妈妈闻讯赶来了。她看到他们止不住地哭泣,笑着安慰道:“现代医术高,这种病能好的。”她还对我说:“机要股赵参谋的家属孟大姐,还有24天就要生小孩了,我还要回去为她接生呢!作训股长的胃不大好,他下月初要去参加考试,替我打电话告诉他,临行前要带一些药。”听着听着,我的泪水涌出眼眶。“你对别人关怀备至,对你自己,却……如此不负责任。”我泣不成声地责怪了她。她缓缓地说:“我是该早点来检查的,可是……”“不,是我不该这么晚才送你来检查。”我撕扯着自己的头发打断了她的话。她看着我痛苦的样子,说:“我的好哥哥,我舍不得离开你呀!”我们这对骨肉兄妹不禁抱头痛哭起来。哭声、泪水,蕴含着她对生活的多少挚爱和眷恋!她的病情急剧恶化了。为了积极配合医生,她忍受了常人难以忍受的各种检查和手术治疗,她是好样的。
在病床上,她一遍又一遍回忆着自己生活过的19个春秋。她说:“是党把我培养成一名白衣战士,没有党,就没有自己的一切。”“我还有许多缺点……也许连改正的时间都没有了……”尽管她的声音是微弱的,但却强烈地震撼着我和战友的心灵。党组织经过认真讨论,批准她成为一名中共预备党员。当她听到这个消息时,两行热泪夺眶而出,一遍又一遍轻轻地自言自语:“今天是4月3日,是我的生日……”
那一刻,我撕心裂肺,号啕大哭,不停地念叨:妹妹,你为什么要走得那样匆忙!你入党才9天,工作还不到一年,在这个世界上才生活了19个春秋啊!
妹妹走了,没有留下闪光的语言,更没有留下宏伟的业绩、英雄的壮举。可是在巴林草原上却清清楚楚地留下了两行足迹。
……
年过六旬的余文,满脸皱纹满脸沧桑。我们不忍心打扰他,哪怕是轻轻的一声安慰,对他都是惊扰。我们只能静静地看着那豆大的泪珠,肆意地从他纵横沟壑的脸颊上往下滴落。同是兵戎30余载的老兵,我们清楚,那段岁月始终在他的心中波涛汹涌,串成了回忆,如同年轮,镌刻在他的生命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