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哪里？我想嗯（你）蛮。”这几乎成了母亲固定的叫早。电话大多是在凌晨两三点打来。我睡意朦胧中，哄着母亲：“乖，听话，天还没亮呢，睡觉哦。”

频繁的叫早，也曾让我心烦。有时，忍不住大声冲她一声，电话那头便突然安静下来。不知为何，我竟心慌，急忙起床，小跑着到母亲家。见她窝在沙发上，像个犯错的孩子。陪伴的表姐说，她就是想听到你的声音。

77岁的母亲，脑出血来得猝不及防。康复后，语言、行动、思维都大不如前。她说不了长句，更不能完整叙述一件事。但有两句话，她说得非常清楚。第一句是：“你在哪里？我想嗯（你）蛮。”另一句是：“光荣人家。”

有一次，为了考验母亲，我试探着问她：“知道咱家住在哪里吗？”“光荣人家。”母亲响亮而自豪地回答。因为弟弟、弟媳都曾是军人，“光荣人家”牌匾挂在门头上。见到“光荣人家”，母亲便知到家了。

行动上，母亲的活动半径越来越小。之前，在小区还能走上一圈。后来，只能走半圈。现在，几乎不出门了，活动范围缩小到客厅、房间、卫生间。她整日窝在沙发上，湖南卫视生活类电视剧，填满了她寂寞的时光。看会儿眯会儿，醒来，看会儿再眯会儿，一天就这样过去了。

两年前的春天，75岁的母亲还乘索道、攀石阶，登上九华山天台正顶。游客都纷纷竖起大拇指：“老太太，身体倍儿棒，您老要活到百岁。”“哈哈哈……”母亲爽朗的笑声，留在了离天最近的地方。

图源：视觉中国

那年的母亲节，我送给母亲一部智能手机，教会她如何使用。她试着和每个儿女、孙辈视频通话，开心的像过节，每分每秒都是喜悦。母亲不时和我们说她的新发现，“今天我和亲家视频了，她在宣城，我在青阳，这么远，都能见面，真是神奇”“我找到抖音了，又找到看电视剧的，还有唱歌的、唱戏的”。感觉有了智能手机，母亲的生活似乎变得丰富多彩了起来。

仅仅两年时间，母亲又退回到老年手机。通讯录里只有四个儿女的电话号码，但她只给我打，大概我是长女吧。想到小时候，我总依恋着母亲。而现在，母亲转而依恋我。时间，让我们彼此互换了角色。

我意识到母亲的需求只是希望听到我的声音时，开始重新打量迈入生命暮年的母亲，想到她也是从不谙世事的孩童长大，也有过鲜活、炽热的人生。在时光氤氲中，疾病、衰老正急速耗尽她的活力和生机，而这，是多么无可奈何的事。

“父母是隔在我们和死亡之间的帘子”。想到这句话，便明白，清晨降临，能够听到母亲叫早，这是我的幸运。

陶翠霞

来源：扬子晚报B座西窗

编辑：秦小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