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华
纵观民国的刊物出版,“纷繁”可视为一大特色,其数量之多、内容之杂、风格之新,足令今人叹为观止。与之相对应的是大量刊物昙花一现,因创办经费、稿源、发行、监管等问题,未及理想便戛然而止,能坚持数年的实在是少之又少。
1946年元旦,曾在重庆编辑《新民晚报》副刊“西方夜谭”的吴祖光,受《新民报》总经理陈铭德之请,由重庆乘机飞南京转往上海,编辑《新民晚报》副刊《夜光杯》。
到了上海之后,吴祖光很快联系到了曾在四川成都同甘共苦、谊同兄弟的画家小丁(丁聪)。丁聪是老上海,地情人情都熟,给吴祖光介绍了许多新朋友,其中即有吴祖光“后来终生难忘的朋友”唐云旌和龚之方。
唐云旌笔名大郎,人称唐大郎,典型的江南才子,人称“江南第一枝笔”。龚之方是当时的散文大家,有较强的组织能力,当时正和唐云旌一起办《海风》报。
一天,龚之方提议叫丁聪和吴祖光合编一份综合性的文艺刊物,要求图文并茂,有彩色封面和插页,办刊经费由他来解决。吴祖光听说是与丁聪搭档,十分兴奋,丝毫未加考虑就同意了。
刊物取个什么样的名字,才能既好听又好记呢?吴祖光没有多加思索,便提议将刊物命名为《清明》,并解释:“我们新办的刊物叫做《清明》,一方面是迎接这个当前的节气,另一方面是为了表达我们多灾多难的祖国终会出现和平兴旺、政治清明的一种美好愿望。”丁聪也十分赞同。
在红尘十丈的上海闹市中心西藏路上,龚之方给吴祖光安排了一个闹中取静、设备豪华舒适的编辑部。“里外两间,地上铺着很厚的地毯,宽大的皮沙发,一张开会用的长条桌上覆盖着绿色的绒台布;里间屋有一张很大的墨绿色玻璃面的钢制大写字台和保险柜,红木的琴几上放着青铜的佛像、瓷花瓶等古文物”。
在差不多一年的时间里,吴祖光每天半天在这里办公,另半天去圆明园路的《新民晚报》办公。
1946年5月1日,《清明》创刊号在上海问世,由吴祖光、丁聪主编,上海山河图书公司出版。16开本,每期共64页,文字用新五号和六号两种字体直行排印,其中有重磅道林纸精印的彩色插页。封面上的“清明”两个美术字,顶在封面最上端,封面画《印度献花舞》由画家叶浅予创作。
没有《发刊词》,吴祖光以“编者”的署名,写了一篇900字的《清明题记》,表达了对那些“接收大员”发国难财的愤怒——“八年抗战开始时,我们对国家的希望是殷切而热情的。意外在百战之后的胜利前夕,那热情却大大降低了。胜利后的今天,我们的心情更是濒于绝望的程度。举国之内一片哀哭与垂危的呼救。胜利的果实不属于吃苦受难的人们;只看见那些狐鼠与猪狗炙手可热,骄傲不可一世”“我们是属于人民的,为时代呼唤,写人民的喜爱与愤怒”“虽然是在猪狗与狐鼠横行的国度里,我们终不孤独”。吴祖光的凛凛正气,始终闪耀在他奋斗的一生。
全刊团结了许多进步的作家、艺术家,发表了一批有思想深度和创作技巧的政论、绘画、小说、诗歌、散文、杂文、木刻、雕塑、剧本、版画、素描、水墨画、译述,同时还发表戏剧演员、戏剧作家的作品,描绘了中国社会乃至世界各地的风土人情。
《清明》本着“为时代呼喊,写人民的喜爱与愤怒”的宗旨,号召青年朋友为消除人民苦难而斗争,走向光明的远景。
刘友瑾在《时代的感动》一文中,歌颂了中国的一些老人们,他们爱护青年,关心青年的遭遇,领导着青年们与不平的社会抗争,从不疲倦,也许他们“在为人民解放的斗争中的业绩还不够丰盛璀璨”,却令人无比感动,因此青年朋友更应当发奋图强。
较有影响的作品,还有陈白尘的代表剧本《升官图》、吴祖光的剧本《断肠人在天涯》、张乐平的素描《流亡》、郭沫若的散文《关于李岩》、凤子的散文《去病草》、老舍的散文《纽约书简》、安娥的评论《不幸!它却是我的国家!》、袁水拍的诗歌《古老的故事》、茅盾的《美丽的梦如何美化了丑恶的现实》、骆宾基的《氤氲》连载、田汉的《原子弹及其他》,以及叶浅予的《素描印度人》《外滩夜景》和丁聪、吴作人的美术作品等。
就文艺界的消息报道方面,刊物针对升官图在上海的演出,载有《升官图在上海演出的服装及装置设计(附图)》《升官图(第二章)(三幕讽刺剧有序幕尾声)》《从“升官图”中学习》等文,细致报道了该演出的情况,以及时人的观感。
刊物第2期上,收录了陈白尘、秦怡、张骏祥、吴祖光等人撰写的《贺孟斧周年祭》纪念文章和被誉为“中国舞蹈第一步”的舞蹈家戴爱莲的《思乡曲》《桂戏哑子背疯》等舞蹈创作资料及其演出剧照。
创刊以来,《清明》确实做到了办刊前龚之方“图文并茂”的提议,王琦、陈荒煤、章西、黄永玉的木刻,张光宇、张乐平、张正宇、叶浅予的大幅插画,吴作人、庞薰琴的封面画,尤其是丁聪的大幅漫画《花街》,更是成为漫画史上的名作。
第1期即在彩色插页,刊登了张光宇的壁画色稿《女赐福图》,第3期又用多版彩色插页,刊登了张光宇的文章《自序西游漫记》,以及《西游漫记》的作品选登“张光宇绘长篇神话西游漫记”。此外,张光宇还为聂绀弩的《绝叫》一文绘制了7幅黑白插图。
据吴祖光回忆,《清明》创办过程中,撰文的作家有凤子、郭沫若、陈白尘、夏衍、袁水拍、老舍、徐迟、冯亦代、师陀、吴祖强、郁风、骆宾基、靳以、田汉、茅盾、戈宝权、安娥、臧克家、赵超构等四十多位作家,“居然没有一位向我们提出索要稿费的要求”。
当然,创办到第4期时,发行人已然一贫如洗,在付给印刷厂费用之后,“便也没有发放稿费的力量了”。与阳春三月和美好愿景相携而来的《清明》,虽然宛若流星,但在当年的上海文艺界却影响深远,余韵悠长。
《清明》这本文艺期刊的目录新颖别致,不分体裁类别,所有刊登的作品,都参差不齐随意编排,看似漫不经心。我们由此可见民国老期刊的魅力与办刊风格,这在当今的期刊中已经很少有了。
这本综合性的文艺刊物只出版了4期,第1期是5月1日出版的,第2期按月出版,第3期推迟了一个半月,“这一期拖期将近一个半月,理由没有别的,只是我们既懒惰而又迟缓。加之两个月来大家的心情恶劣,内战‘成功’,局势日益恶化,第一期出版的时候,我们虽在题记里申述我们对这多难的祖国的‘清明’之望,但如今则有的是血泪也洗不清的阴沉黑暗了……谁也不敢说我们能支持到几时,愿敬爱的读者们伴着我们一同负担责任,渡过这一段艰辛的长途”。
“《清明》的第四期,亦是它的最终一期,在龚之方兄的极力筹措之下,延期三个月,于十月十五日出版”。百味杂陈之时,吴祖光在第4期的增页上,写下了上述那段告别意味浓重的《致读者》。
2003年4月9日,著名剧作家吴祖光先生因病逝世。他留给我们的不仅是名剧《风雪夜归人》,还有这本《清明》。人去刊在,《清明》对了解这一时期上海文艺界动态,以及人民的生活百态,有着一定参考价值。
①《清明》创刊号封面②《清明》期刊插画:3.18南通血案叶浅予作打箭炉人物四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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