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候鸟来了吗?”
“来了记得告诉我!”
“大家身体状况怎么样?”
……
刚进入10月份,楚雄州南华县公安局红土坡森林派出所新任所长张跃平便频繁接到“老所长”李乾高的电话。
红土坡森林派出所被当地群众亲切地称为“候鸟派出所”,该所仅有6名民警,民警们每年9月入驻,次年2月撤离,随着候鸟一起“迁徙”。每到寒露节气,从哀牢山国家自然保护区南华片区“鸟道”(野生鸟类迁徙通道)迁徙的每一只候鸟的安危,都与他们息息相关。
“‘老所长’还是放心不下。”作为李乾高的老搭档,张跃平十分清楚他的心思:“‘候鸟派出所’的每一名民警,谁又不是一名‘候鸟人’呢。”
我们都是“候鸟人”
10月8日,寒露,已调任南华县公安局森林警察大队工作的李乾高着急得整晚睡不着觉,红土坡森林派出所的6名民警也早早地赶到南华县马街镇大中山执勤点。他们都在关注着同一件事——候鸟迁徙。
位于哀牢山国家级自然保护区楚雄辖区的南华县大中山山脉相连地段是世界重要的候鸟迁徙通道之一,有鸟类430种。每年有逾5000万只野生鸟从此处迁徙,从寒露节气前后到次年2月,红土坡森林派出所民警都要陪同候鸟经历两次“迁徙”。
等待的滋味并不好受,有时候能等来,有时候却怎么等也等不到。至于候鸟群在不在大中山停下来、歇歇脚,得看气候状况,得看领航的候鸟“领袖”累不累,得看当地的群众对它们友不友善……
李乾高口中所描述的候鸟习性,既让人忍俊不禁,又让人感受到大自然的神奇。为了保护和招待这群远道而来的“贵宾”,红土坡森林派出所民警必须背上近20公斤重的背囊提前进山“接驾”。
李乾高表示,在红土坡森林派出所工作久了,民警对候鸟什么时候到达哀牢山国家级自然保护区南华片区,似乎有“心灵感应”。
白露节气那天,李乾高对于候鸟的“心灵感应”就特别明显。他虽然没有身处打雀山执勤点,但当日凌晨2时左右,他仿佛听到了阵阵鸟鸣。打开手机一看,已经在打雀山执勤点驻守的张跃平已经传来了候鸟飞临的短视频。
“来了!”虽然每年都见面,可看到候鸟飞临景象的李乾高依然开心得像个孩子。
视频中,在深夜的打雀山执勤点,一阵又一阵风格迥异的鸟鸣声由远及近传到张跃平耳畔。不一会儿,执勤民警的头顶上,飞过一群又一群候鸟,它们呈现不同的“编队”,或呈一字形或呈人字形,飞进大中山,向哀牢山国家级自然保护区深处穿插、行进……
“像不像一阵阵彩色烟花?”李乾高欣慰地说。候鸟来得越来越准时,这十分不容易。
候鸟飞行具有趋光性,它们依托强光飞行,如果在它们的飞行路线上,遇到城市或者村落中的强光,极易误导候鸟造成“偏航”。为了迎接候鸟飞临,白露节气前后,红土坡森林派出所民警以关闭瞭望塔射灯引导山脚村落百姓主动熄灭星星点点的高频射灯。
如今,“山脚村落在固定时段熄灯3个月”已成为哀牢山国家级自然保护区南华片区“候鸟人”与候鸟之间特殊的“约定”。
“我们都是‘候鸟人’,人人都能成为‘候鸟人’。”李乾高总结道。
“地窝子”埋伏尖兵
“打雀山”称谓,由来已久,从“老所长”李乾高上小学时就开始了。他小时候便知每年家里收核桃的季节,村里无论男女老少,都流行“打雀”。
40年前,李乾高见到村里的大人点着火堆,拿着竹竿一波又一波地走进“打雀山”深处,经历长途迁徙的候鸟,见到火光,不顾一切地向光源处冲撞,又一片一片地倒在了竹竿下面。当时的群众用口袋将候鸟装起来,回家后把鸟做成“干巴”,甚至走亲戚的时候,也要提上几只去吃。
“候鸟的惨叫和悲鸣,与伤害它们的村民的笑声形成鲜明对比。”于是,年幼的李乾高问父亲,怎样才可以保护候鸟?父亲告诉他,当警察就可以!
后来,李乾高如愿成为一名人民警察,起初他被分配到几十公里外的一林区派出所,在每年候鸟迁徙时,则常被抽调到大中山林区派出所帮忙护鸟。2007年,李乾高成了大中山林区派出所所长后,打击偷捕候鸟违法犯罪成为了他的主责主业。
和9月23日那个简单又庄严的交接仪式一样,大中山林区派出所的老所长,将一个用得陈旧黝黑的军用水壶交给了李乾高,并告诉他一句话:“最后一口水,留给新人。”如今,这一传统,成了红土坡森林派出所的队魂。
“万亩崇山守鸟道,迎风冒雨睡地窝”,是民警在大中山上坚守第一个候鸟守护点的景象。没有执勤点,他们就在山脚下搭起简易帐篷,在长达6个月的守护候鸟时间内,他们伴着山风、雨雪,守护着万千候鸟飞越哀牢山国家级自然保护区。
睡地窝,也是红土坡森林派出所的传统之一。在马街镇,候鸟们常“走”的道路有5条,涉及157个山梁474个山道。它们一般深夜雾气重时过境,如果深夜气候较好,它们也将继续迁徙,停留的时间不定。只要看到有候鸟飞临,李乾高和同事、保护区工作人员、护林员等带着手电、雨具、警务装备,分成东西两组,每组五六个人进山巡护。
起初民警没法保障人手一顶帐篷,巡护累了,大伙就近到林子里的一顶大帐篷里歇脚。为了隔潮,大伙会在帐篷里铺上一层枯草和树叶,休憩一会儿。每次醒来,被子、褥子、枕头、衣服全是湿的……
“睡地窝”还是个特别实用的侦查技能。李乾高回忆,他和同事最多一晚上发现十多伙人打鸟。因为林子密,对方还有暗哨,抓捕行动也只能摸黑进行,这导致“蹲守”抓捕行动的效率不高:发现十伙,最多能抓到一伙。
“睡地窝”便成了“蹲守”的升级版本,民警和护林员“豁出去了”,吃住都守着鸟塘(候鸟暂住地),在偷猎者常打鸟的地方“睡地窝”。这样下来,虽然艰苦异常,但抓捕概率提高不少,就算抓不到,也能吓偷猎者一跳。
摸黑抓捕遇风险
“候鸟每年飞来那么多,打一两只吃吃,影响也不大。”“你也是我们村里的人,为什么老是和村民过不去。”“那么多打雀的人,你管得过来吗?”……由于偷猎者大多属于附近村庄的村民,几乎每一次抓捕行动,李乾高和战友都会“落得埋怨”。
辛苦不怕,落埋怨也不怕,互相打打气就能撑过去,但不可预知的危险常让人防不胜防。
“抓捕的时候,不能打手电,山高箐深,坡陡林密,只能凭着经验走。”有一次,李乾高的同事追人时跌落山崖,为了避免被偷猎者发现,他硬是忍住痛没敢呼救,第二天才被发现,好在在山崖不高,只是软组织挫伤。
“我也遇到过一次。”李乾高回忆着,他追捕的时候迷了路,追到林子深处,偷猎者不见了,同伴也不在,那天晚上很黑,林子很静,只能听到远处鸟儿的零星叫声,不知远近。他突然恐惧起来,赶忙用衣服紧紧包裹住自己,以免失温。那时候越找不到路越恐惧:一方面害怕被人袭击,一方面害怕野生动物。
那种时候,太无助了。林子里很多带刺的植物,抓捕时和偷捕者抱着滚在一起,起来一看满身是血。时不时还得面对野猪、熊、毒蛇等更厉害的“角色”。
“防不胜防的是山里常下雨,要防止枯木高空坠落砸到人。”边说,李乾高边呷口茶补充道:“我差点就因为枯木高空坠落砸到自己‘光荣’了。”
随着生态保护理念逐渐觉醒,村民们的保护观念也逐步提升。自1984年起,人员不定、路线不定、时间不定,民警开始进山护鸟;不通物资,不通水,不通电话,成为派出所工作的日常。
追着山林跑,守得万鸟来。2009年,大中山林区派出所撤出林区中心地段,和李乾高先前所在的派出所合并成红土坡森林派出所。两年后,李乾高成为红土坡森林派出所所长。一年后,原来搭大帐篷的位置建了砖混结构的环志站,这也成了派出所的执勤点。白天大伙在这吃住,晚上分组巡护,虽然条件一般,但也算有了固定的“窝”。
40年来,红土坡森林派出所随候鸟迁徙,从第一代坚守大山的60后,到现在的90后,四代人坚守在哀牢山国家级自然保护区的茫茫林海中,让“打雀山”变成了“护鸟山”,野生动植物资源也日趋丰富。
随着林区生态环境逐渐变好,“候鸟派出所”也在守护中逐渐撤离。派出所的驻扎点从最初的林区中心地段,慢慢向外围撤离,逐步退出大中山山脉,他们正在把这片林海完整地归还给大自然。
(来源:@云南法制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