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12月13日”，随着南京大屠杀死难者国家公祭日到来，更多史料证据汇聚而来，为南京大屠杀再添新证。我们也关注南京大屠杀史的研究未来的发展方向如何，对此，南京大学历史学院院长、侵华日军南京大屠杀史研究会会长张生作出解答。

从最初研究范本，

到形成证据链条

张生表示，回溯中国的南京大屠杀史研究，要从1960年代说起，当时以高兴祖、胡允恭为代表的南京大学老师和同学展开研究并撰写《日寇在南京的大屠杀》一书，意图告诫日本民众不要再走军国主义的老路。这本书将南京大屠杀的研究分为谋杀、强奸、抢劫、纵火四个部分，成了关于这段历史研究的基本架构。

日本民间组织“中国归还者联络会”部分成员到南京访问时，南京市政府外事办公室的同志向他们介绍了这本书。这些人在了解到南京大屠杀的历史后倍感震惊，回到日本后将这段历史转述给早稻田大学学者新岛淳良等学界人士，向日本国内传播了南京大屠杀的基本事实。

1968年，日本学者洞富雄发表了关于南京大屠杀的学术论文，后又出版了《南京大屠杀》，成为战后日本史学界第一部关于南京大屠杀的专著。因此，《日寇在南京的大屠杀》一书不仅是对中国学者来讲，对于日本学界来讲都是具有“原典”意义的，是最初的研究范本。但由于种种因素，这本书并未公开出版，仅做内部交流使用。

1979年，高兴祖在这本书中加入了对右派思想的批驳。1984年，高兴祖撰写了第一本关于南京大屠杀的专著《南京大屠杀》并公开发行。20世纪80年代初，日本右翼势力否定侵略历史，激起整个东亚社会强烈反应，南京大屠杀的研究因此形成了第一个高潮。

张生说，一是日本文部省试图将历史教科书中的“侵略中国”改为“进入中国”，这件事在当时激起了整个亚洲的抗议，菲律宾、马来西亚等东南亚国家都对日本提出了严重抗议。二是松井石根的秘书田中正明在书中断然否认南京大屠杀历史，称其是中国人夸张虚构出来的。这两件事对中国学界影响非常大，学者们开始搜集史料，来证实这段历史的真实性。

“2000年左右，张宪文等教授带着我们这些学生加入到了中国社科院中日历史研究中心的项目中，到世界各地搜集南京大屠杀相关资料。整个过程中，我们发现从亚洲到欧洲国家都有规模不等的资料，比如英国、日本、前苏联、法国、西班牙、意大利等。资料最多的是美国和德国。”

张生说，其中，美国的资料分为三个方面。在日军占领南京时，美国派出了4名战地记者到前方报道，因而做了大量的记载。其报告在1990年时登上了中国的《抗日战争研究》杂志。1995年，《拉贝日记》面世，与罗森报告十分契合。英国《曼彻斯特卫报》记者田伯烈根据国际安全区美国传教士的书信、日记等文书写成的《外人目睹中之日军暴行》，是东京审判起诉方的重要证据。这本书在纽约和伦敦同时首发30万册，大屠杀的相关材料，包含英文、德文、法文、瑞典文、俄文等等，在国际范围内形成了关于南京大屠杀的证据链条。这些资料最终被编纂成72卷本的《南京大屠杀史料集》。

在掌握这些资料之后，对南京大屠杀的研究发生了革命性的变化。首先，大的历史资料遗漏不存在了。其次，研究从对“有无”的论证，转变成它是何种性质的问题，应当结合哪些跨学科方法、从哪些角度来挖掘其内涵，怎样把其作为全世界关于战争与和平的重要记忆的一个事件来看待。

日方说辞不少，

但谬论不攻自破

张生表示，与此同时，日本右翼势力对于这段历史的说辞也很多。“我们搜集到大量的资料后发现，他们的谬论主要来自于审判战犯军事法庭以及远东国际刑事法庭上战犯们、尤其是松井石根和其律师的辩护说辞。”

右翼分子最开始声称他们并不知道有南京大屠杀这件事。但日方所掌握的官兵日记、军方文件和当时的各种出版物中，有相当一部分资料证明了日本政府内部实际上讨论了南京大屠杀相关事宜。例如日军第十六师团团长中岛今朝吾的日记记载了其“不留俘虏”政策；美国国家档案馆保留的日军日记中表示，日军在进军到常州时就已经接到屠杀令。这些资料中还包括很多行凶的照片。当时的日本官兵甚至将照片寄回给亲人朋友，一些部队则将照片印刷成册出售。

另有一些右翼分子说，有很多照片可以作证日军在占领南京的时候当地秩序很好，比如南京街头日本士兵排队去买包子、给中国的小朋友们发糖、背着中国老奶奶过马路等。张生说，“这些照片都是日本军方特务机构从难民营里抽人摆拍完成的，以掩盖罪行。当时南京的外国人士早已记录在案。还有一些人对伤亡数字提出质疑。但随着我们掌握的资料愈加全面，这些谬论便不攻自破了。”

华侨华人海外传播助力

张生还提及，在推动国际社会正视这段历史方面，华侨华人作了很大贡献。在美华人于1992年成立了抗日战争史实维护会，并在1994年和全世界四十多个无党派团体在旧金山组成世界抗日战争史实维护联合会。世界抗日战争史实维护会以各种方式来收集和传播南京大屠杀史实，比如举办《拉贝日记》在纽约的新闻发布中，美国华裔历史学家吴天威著书将联合会掌握的资料与中国的学术界进行分享，极大地拓宽了中国学者的视野。吴天威还在美国加利福尼亚发起建立了海外第一个“日本侵华浩劫纪念馆”，并创办《日本侵华研究》刊物和“日本侵华研究协会”。

大家熟知的张纯如1995年到南京采访了孙宅巍、王卫星、杨夏鸣等人后，将其已经掌握的资料结合在中国的发现，用英文撰写了《南京暴行——被遗忘的大屠杀》。当时由于美日同盟的关系，美西方国家对南京大屠杀事件关注热度降了下来，该书的发行使得这段历史再次进入美西方民众的视野。如今，海外的华侨华人仍然是维护和传播这段史实的主力军之一：美国侨领方李邦琴筹建海外首座抗战纪念馆；美国华裔推动旧金山设立慰安妇纪念碑；加拿大华人黄素梅提出的设立南京大屠杀遇难者纪念日的动议获安大略省议会通过。很多国家的华人也会组织不同规模的集会来向公众宣讲这段历史。

未来还要从多学科视角拓展

在张生看来，南京大屠杀事件绝不仅仅是中日两国之间的事。日军在东亚和东南亚地区都进行了大规模的屠杀和虐待，例如在新加坡的肃清大屠杀、在菲律宾的巴丹死亡行军和马尼拉大屠杀、在马来西亚山打根死亡行军等等。“这些地区的人民和我们一样经历了日本侵略战争造成的痛苦和磨难。我们需要通过南京大屠杀这一典型案例来推动构建跨越国境的历史共识，以史为鉴，防止侵略战争重演。”

对南京大屠杀的研究已经过了累积性研究的阶段，未来还需结合社会学、心理学、大众传播学、法学等学科方法开展研究，从多学科的视角进行全面的知识生产。在使用跨学科方法进行研究方面，我们目前也做了很多尝试。比如运用社会学和心理学的方法，对侵华日军南京大屠杀遇难同胞纪念馆的出口和入口人群进行调查访问，研究参观者在参展前后的心理变化；利用数字人文手段，对已发布的相关的信息进行抓取，建立数据库，以方便查看和应用。

在扩大传播范围和引起共鸣方面，张生认为，首先还是要坚持对史实的追求，其次使用更多国际语言进行书写和传播，通过文学、音乐、影视作品等多元方式讲述这段历史。再一个是创造有利条件，让对亚洲历史有兴趣的人来到南京看一看相关历史遗存，他们将会有更深的体悟。“我们曾邀请在南京救助中国人的国际友好人士后裔来南京，替他们的祖辈接受南京人民的感谢，并为他们颁发纪念章。这些友好人士的后代看到了他们的祖辈在南京的人道主义壮举后，理解了南京大屠杀为何是一起国际性事件。”

扬子晚报/紫牛新闻记者 张楠

编辑：秦小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