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游宇明

秋天已深，天空像是谁用新毛巾抹过一样明净，蓝得像要滴下来，除了蓝，就是白，那种棉花一样毫无杂色的白，足以洗肺洗心。朋友发来微信说：“今天的天气很好，气温也特别舒服，出外走走吧”，我说：“好”。在镜子前稍梳了头，再扯了一下上衣，穿上军绿色的健身鞋，便下了楼。

朋友的黑色宝马已等在小区门口。我不会开车，两人相约出外有个默契，他负责驾驶，我负责在旁边胡说八道。朋友开有一家公司，经营一直不错，他善良、友好、温暖，每次出外，我们都玩得非常开心。

去涟水的河滩，是朋友的主意。他知道孙水离我们住的小区很近，走路只需要唱三五支歌的时间，我一个星期都会逛上好几次；涟水远些，随便到它的一个河滩就是十多公里，适合驾车前往，我单独去游玩不那么方便。

从小区出来，得穿过我所在大学的主校区。主校区的车道旁绿树成荫，蝉鸣鸟喧，像是要欢送我们漫游。出正大门，车子驶进本市最著名的氐星路，朝北开行两三公里，右拐进入乐坪大道，直插东边的吉星路，抵达体育公园只费了不到喝一盏热茶的工夫。这片河滩朋友曾经来过几次，知道到了体育公园还得走一段乡间公路，不慌不忙地等了红灯，过了马路。我带着拍照手机，兴趣盎然地通过摇下玻璃的车窗照相，只拍了三四张，眼睛还未来得及从马路两旁的景致里取回，那片浩大的河滩就蹦蹦跳跳地铺展在前方。我问朋友怎么这样快？朋友说：周末车多，咱们特地选了吉星路，此路是近几年修的，马路宽，不太堵车，自然快了些。

时当十月，江南丘陵气温一般都在二十三四度，穿一件长袖衬衣、一条薄薄长裤不热不冷，舒适极了。上午的阳光很好，投到河滩外围的树上是一种暖暖的金色，将一个秋天照得通亮。法国梧桐像一名画家，把绿、黄、褐、灰都画在自己身上，别具一份韵致。有一种我叫不出名字的树“尖”满了绯红的叶片，似乎在凝神倾听什么，那飘落于地的部分，如春天的茶花瓣，妩媚至极。河滩边的芦苇颇为繁茂，剑一般的碧叶油光发亮，杆茎高达三四米，穗儿抽得像熟透的高粱，离它的白发苍苍显然还隔着一个月圆月缺的轮回。说心里话，看芦苇，其实我还是喜欢它白头的时候，那一片茫茫的高耸着的洁净，会使我联想到棉花、湖水、云天、雪峰、气节等等事物。不过，今天这样的芦苇也有其可爱之处，它能让我明白在义无反顾衰老之前，芦苇曾有过怎样激情满怀的青春和壮年。

走到开阔区域，一位相识多年的熟人加入了我们的行列，熟人说：这里有个小区花一百三十多万元买了一棵罗汉松，造型非常别致，咱们要不要参观参观？我与朋友都说“行”。反正是出来玩，有好看的风景为什么要拒绝呢？

小区名五洲郦城，与我们游览的那片河滩只隔一条两股道的小马路。小区的安保措施很严，陌生人进不去，好在熟人在小区有亲戚，亲戚一打招呼，保安就通融了。踏进大门，我立即被小区的整体设计深深吸引，小区的几栋房子全部被“赶”在这宗地的四周，中间是大片树木，有桂花树、金丝楠木、锦绣红枫、杨梅、红叶石楠、香樟、黑松等等，还有一棵一棵姿式各异的罗汉松。熟人说的那棵位于东边，它的树干大小约有一抱，笔直挺拔，初初一望，应该有二十多米，其枝头向四面八方旁逸斜出，每往上一个层级，又一点点向树干靠紧，像极了一座巨型宝塔。每一根分枝都竖擎着一簇翠绿的叶片，像是挑着一台帐蓬型的盆景。一台台“盆景”层峦叠嶂，好看得让人心疼。我喜欢极了，立即掏出手机给它拍照。讨人欢喜之物是应该被铭记的，即使只是为了表示对它们向美向善的尊重。

熟人的亲戚邀请我们去他家看看，我们开心地接受了。这位帅气的先生家住16楼，正门在南，阳台、卧室的窗户朝北。站在阳台上望出去，河滩旁的树木、花草、流水、公园、远处的山峦、天际线尽收眼底，在寸土寸金的城市，如此开阔的视野简单有“拉仇恨”之嫌。

目光越过楼下的氐星公园，可以看到涟水宽阔的河面。河水很浅，最深处不会超过一米，像我这种高个的人可以轻而易举走过去。这并不奇怪，秋天是这片地域的枯水期，每年都是如此。河滩边到处是钓鱼者。

他们多半装备简单，只带一条塑料小凳、一个桶子、一根钓鱼竿。我猜想是因为这样的水量大鱼不便栖身，一天钓不了太多的鱼，大家就当玩儿，钓一点周末的闲适和开心。不过，也有人特别认真。河水正中就有一位老者，他穿着长长的雨裤，站在齐膝深的河水中，用一根小鱼竿从从容容地钓着镖子鱼。镖子鱼我吃过，味道鲜甜，它的个头不大，一般不到20克，特别喜欢露头喝水。老人选择的正是河床中稍稍有点坡度的地方，可以看到薄薄的舒缓的瀑布。每当镖子鱼成群结队从漂布上游过来，老者就甩出一竿，让线儿围着鱼群“走”上三五米，几乎每伸一竿都能钓上一条。我在阳台上看了不到十分钟，他起码钓了二十条。老者从钩上取鱼的时候，那一溜一溜的白肚皮银子一样耀眼。人与环境是两位一体的，没有人，环境的美无法得到欣赏；没有温馨的环境，人的生活就缺少水灵灵的诗意。熟人的亲戚是有福的。

投目远处，可以看到另一类风景。近岸横陈着一块块平时看不到的灰白的巨石，像摊开的棉布一般。长草的缓坡则挤满了休闲帐蓬，远远看去，似春天的蘑菇，一朵一朵，一丛一丛的，我脑子里立即跳出一个词：情调。它们有的是半封闭的遮阳蓬，只用两根支架举着，然后在草地钉上可套麻绳的钉子以连接四角；有的全封闭，用四根小钢杆支撑再覆以五颜六色的蓬布，小的可住三五个人，大的可容七八个，还有的半封闭的遮阳蓬和全封闭的帐蓬各拉一个。最靠近我视野的一个帐蓬特别招人注意，它比一般帐蓬起码大一倍，应该有十二三个平方米吧。此种帐蓬白天可在里面休息，晚上能做卧室。此君的汽车一侧有根长长的电线牵进了帐蓬，这显然跟一般人的帐蓬不太一样。汽车估计就是那种油电两用的，我的一个朋友就买过一台，油用来赶路，电用来野营时做饭炒菜照明，车上的电瓶一个星期只需充一次。

下了楼，我们又沿着几栋楼房转了转。它们的一楼都空了出来，做成活动场地，有茶室，有小孩的游乐区，也有成年人的健身之所，颇具闲适意味。我暗暗下定决心，好好赚点钱，未来也在五洲郦城买套房子，即使只是为了那棵漂亮的罗汉松，为了那片辽阔美丽的河滩，也是值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