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海中

单位晋评职称，我报了名。准备材料的时候，我发现有一张必需的证书不知道放哪里了，找不到就会失去晋评的资格，这让我有些紧张。一阵翻箱倒柜，还是未果，焦虑感贴着我的脚后跟一点点往上蔓延。一连几天，这件事像一条蛇，蛰伏于我内心。

除了备课、上课，很长时间里没有细致地想过其他事情了。天天骑车上班下班，吃饭睡觉，生活虽然简单甚至粗糙，但摒除了思虑算计，平静如春日花朵，素雅且芬芳。但这张证书一下子打破了我内心深处的这份平静，似乎当下没有什么比找到它更重要了，因为它承载着我的智慧和汗水，没有它，我可能在别人眼里就变得普通甚至平庸了。我心里产生了旺盛的欲念，必须向别人证明我的优秀和价值。现在它静静地躺在某一个地方，如果找不到它，那么就只有等待岁月无情地让它烂掉，最后化为乌有，我那些引以为豪的成绩与价值，也会像过眼云烟随之飘散，了无痕迹。

其实，有很多东西，它们本身无任何价值，当它们成为人的价值的载体时，就变得有价值了，被人们珍藏，视为至宝。在博物馆里，我们见到的那些古物，它们主人的躯体躺在泥土里，但主人的思想和智慧却活在这些古物里，尽管它们已锈迹斑斑，却将长于主人数倍的生命向岁月深处延续。那张证书，此时正如那些被罩在玻璃内的古物，让它展示出所承载的价值，对于我是多么重要和迫切。

我站在讲台上已三十余年。那面立于墙体上的黑板，不知磨耗了多少支粉笔。在飘扬的粉末中，我把知识传授给学生，那些点竖撇捺组合成的方块字里，倾注了我的智慧和汗水。讲台下的面孔一批批更换，讲台上的我依然孜孜不倦，那些有序铺展开来的方块字，增长着孩子们的智慧，延续着孩子们的梦。我把过去时光里一个个熠熠生辉的点，连成一条清晰的轨迹，回望它时，一种感动与自豪从心底涌上来，如春日花瓣，次第打开，芬芳阵阵。这种感动与自豪此时慢慢地化作一幅幅画悬于我眼前，不觉欣赏了一遍又一遍，竟生出一种“陌上花开缓缓归”的情怀和满足。如今，这种情怀和满足被记录在一张纸上，这张纸静静地存在于某个我目前还不知晓的狭小空间里。在紧张地备课、上课、批改作业之余，我埋头于办公室和家里的大小抽屉、柜子去翻找。

不安地寻找、等待……

终于，我在寻找等待中错过了职称晋评。

我悻悻地在办公室待了整整一天，无心上课。一张证书，牵扯了我这么多精力，持久地袭扰我，最终什么也没有证明，我的那些自豪感顿时化作无边无际的失落。那一张证书，一张陈年浊纸，蒙蔽了我的心灵。

几天后的一个中午，妻打来电话，在家里杂物间的一个旧纸箱里，找到了那张证书。

魂牵梦绕的证书终于摆在了我面前：纸色已经发黄，上面布满了星星点点的霉斑，卷曲的边角上，细密地排列着虫豸啃噬过的洞眼。

我望着它，心里一阵苦笑，感觉像被人捉弄了一番。为了它，我劳神费力，平静的心里升腾起喧嚣与浮躁，欲念的暗流在心底翻涌。此时那些细密的洞眼仿佛一张张嘲笑的脸，嘲笑我像一个灰头土脸的失败者。

我陷入沉思……

这几天，我内心犹如盘踞着一只猛兽，狂躁而纷乱。在一张证书面前我俯首低眉，种种欲念像横在心里的一块块难以逾越的壁垒。一张证书最终只能给我带来几两碎银的物质满足，但我却为此愁肠百结、思虑甚多，甚至茶饭不思、无心上课，完全没有了站在讲台上面对学生时心中那种风烟俱净的美好与真实，美好的初心与真诚在匆匆流转的时光里被遗忘和湮灭。是啊，修炼自己，多么不容易。

上课铃声响了，我又站在了讲台上。讲台下孩子们虔诚地向我鞠躬，齐声向我问好，那一张张阳光灿烂、渴求知识的笑脸像一朵朵盛开的花，那飘逸的花香慢慢荡涤了郁结在我心中的欲念的浊气，芬芳着我心中的一片天。

（原载《周口晚报》12月7日A8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