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夏天，北京地铁推出了一趟特别的“时光列车”，这趟列车复刻了20世纪60年代以来的地铁内外车型，复古的横排座椅，老式的司机控制器、行车控制台、信号灯和信号旗等，让无数乘客惊呼“怀旧感十足”，仿佛“穿越时光”。

最近，这趟好评满满的“时光列车”再次回归，为了满足人们对过去的怀念。

新闻截图

相比而言，今天的空调列车乘坐体验更加舒适，运行更加高效，为什么人们反而更怀念、更喜欢几十年前的老旧地铁列车呢？

在物质生活高度繁荣的今天，许多人却都有一个共同的感受：为“外物”所累，并且“想”回到相对贫乏的过去，重回人与物的和谐关系。

中国人民大学有一位教科技哲学的副教授王小伟，也对此颇有同感，他把自己对物质与技术的思考写成了许多篇通俗的专栏文章，发表在了阿信家的《信睿周报》上。

如今，这些文章经过增删，结集成书，就是阿信今天要推荐的这本《日常的深处》。

《日常的深处》

王小伟 著

为什么柴火灶比煤气灶烧菜更香？为什么自行车比汽车似乎更能承载？为什么炉子比暖气更暖人心？

这种对过去生活的罗曼蒂克的想法值得玩味。为什么在之前的岁月物件是如此金贵，仿佛家庭成员，而现在的物件变成了纯粹的商品，只剩下干瘪的使用价值？

王小伟把“物品”作为这本书的主角，他谈论了过去三四十年技术物的变迁，比如电视、手机，比如住房、服饰和饮食，这些也构成了“70后”“80后”“90后”共同的回忆。

王小伟

这本书并不算是严谨的学术作品，但每一篇都充满温情，个人化的生活体验与对技术的哲学思考融为一体，阿信读的过程中频频点头，不能再认同。

比如通勤的疲惫与无意义，短视频里美好却虚假的另一种生活，明亮餐厅里预制菜的索然无味……我们到底是在什么时候失去了对物品的耐心与珍视的？

我们丢失的“五分钟”

《日常的深处》作者王小伟是中国人民大学哲学院科技哲学教研室的副教授、杰出青年学者，一直从事科技伦理、技术哲学研究。

乍一听，“技术哲学”应该是前沿的、未来的、新奇的，但是这本书却写了很多我们熟悉的，尤其是80后、90后熟悉的生活细节，比如家家户户添置电视机、自行车，比如人们从对大哥大的新奇，转为人手一部智能手机的习以为常。

《日常的深处》随书附赠5张充满怀旧感的明信片

在序言中，王小伟讲了自己的一段经历。

小时候，他总要和父亲抢电视看。父亲喜欢看美国译制片，而他喜欢看动画片和武侠片，两人经常会为此争执不休。当争得非常激烈的时候，父亲老王会一气之下把电视关了，让大家都看不成电视。

王小伟会拿过遥控器一通狂按，想在最短时间内把电视打开。这时候，父亲老王会说：“过五分中再开机，电视不能一会儿开一会儿关。”

那时候，电视机、电脑、空调许多家电都遵循着这种五分钟逻辑。照顾这些东西，是一件值得严肃对的事情。现在，这种过五分钟再开的情况已经不复存在。

王小伟对此感慨万分：

“今天这个五分钟突然间丢失了，在我们的生命当中，再也没有这五分钟。所有的东西都处于二十四小时待机状态，随时点亮、立等可取。所有的技术都不再需要人的照顾，都不配花心力。这几十年过去，所有的东西都失去了它的金贵性，就连五分钟都不配停歇。这或许反映了生活底层的逻辑发生了不小的变化。”

很多人的共同记忆：每周二下午电视检修，没有节目可以看，只有这个彩色拼接块的画面

书里提到了技术哲学家夏农·维拉提出的一个概念“技术美德”，指把握技术的能力。王小伟写道：“好在对中国人来讲，只需要把时间往前捯三十年就能获得不少灵感。”

这也是这本书的主题所在，不需要堆砌哲学术语，也没有掉书袋的“大词儿”，重新讲讲我们对八九十年代那些熟悉的老物件的回忆，诠释这些“低技术”的过去，就能回顾出这三四十年中国人的技术生活史，以及人们内心深处的变化。

“惜物”的八九十年代

上一辈人对物的珍惜，也延续到了今天的生活里。

不少年轻人都有这样一个苦恼，长辈什么都舍不得扔，从超市购物袋到茶叶盒，他们喜欢囤积各种用不上的东西，杂乱地推在阳台上、厨房里、客厅的角落里，仿佛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王小伟在书中讲了一个艺术展览。2005年，艺术家宋冬在798做了一个名为《物尽其用》的展览。展览的大厅中摆放着宋东母亲赵湘源女士毕生搜罗的各种物件，有用过的，有的没用过的。

《物尽其用》展览现场。图源网络

一个人一辈子搜罗的东西其实特别多，展览里摆着各式各样的盆子、水壶、褥子、鞋子和衣服。这个展览先后在韩国、英国、加拿大等各国亮相，都反响巨大。据说有人默默地看着满眼的物件，就突然痛哭流涕。

王小伟是这样理解这个展览的：“我的体会是，一个人的一生，似乎就是他/她用过的、正在使用的和从未使用但业已拥有的东西构成的。看到满屋子的东西，虽然没有看到赵湘源本人，但总觉得她像是个故人。”

在过去，物品不仅是物品，它们不是单纯的工具，而是寄托了人们对幸福的遐想，对生活的理解。人们不是简单地使用它，而是与物“交往”。

八九十年代，人们买自行车，它不仅是代步工具，街上常见的场景是丈夫骑着车，妻子坐在后座上，小孩子坐在前面的大杠上，自行车将家庭紧密地凝聚在一起。

而现在人们骑共享单车，仅仅是为了个人的通行需要，它的使用是与他人无关的。

那时，不需要人发展事关技术的美德，只要懂得“惜物”一条就足够过上好日子了。

破解内卷与消费主义，句句扎心

阿信很有感触的一章，是谈论“通勤”这个概念的。

每个上班的人都要通勤，但如果去问一个老人，他肯定不理解什么是通勤。

通勤的意义是从家到公司，再从公司到家，这段路程本身被简单地看作一种成本。只有起点和终点是有意义的，而过程是乏味的，需要忍受的。

但生活里真正有意思的事儿，都是过程性的，比如吃饭，吃的过程比几点吃完更重要。

为了人们更好地通勤，城市的高速公路、人行道都是服务于效率，它们的走向是为了通行，而非行走。由此，人们才会时常感到走在城市里是自卑的，是渺小的。

如果要享受行走，人们会选择去郊区的乡间小路上行走。王小伟写道：“小路，才是用来回家的。”

书中讲述的这些例子，让我们有机会重新理解和发现我们与物的关系。

现在到处都是东西，一切物品都随手可得，也就让人们对物的态度发生了转变。我们不愿意对东西赋予浓烈的情感，物品也就变成了单纯的商品。

王小伟在书里犀利调侃了不少当代迷惑行为，阿信是边读边膝盖中箭：

·一个群里只要人足够多，就一定会有妖怪。

·天天叫外卖的两口子是容易散伙的。

·微信分享并不利于社会和谐和人的连接，就连“相亲相爱一家人”也难以幸免。

书中还有许多反思，如同破解迷思的人间清醒剂：

·人生有什么意义、什么是幸福的人生，或许压根就是一个错误的问法。

·房子的大小和折磨的大小有时候成正比。

·社会中的暴力不是一场爆炸，而是持久的癌痛。

作者的写作绝不止步于调侃和批评，亦有许多值得反复阅读的闪光金句，如同稳定的精神灯塔，治愈我们的内耗：

·怀旧的真正价值在于提示我们，手机以及其背后的现代化承诺，还不够让我们获得持久的幸福。

·人生路越走越辛苦，跟成年人狭窄的生活态度有关。

·人所感觉到的幸福，通常是在无关紧要的细节中酝酿起来的。

《日常的深处》是一本有生活质感的哲学思考，同时，这本书也获得了多位学者的真诚推荐。

清华大学科学史系创系主任、教授吴国盛评价：

王小伟的《日常的深处》通过对现代中国人日常生活的有趣分析，生动演绎了一种“回到事物本身”的现象学技术哲学。在“熟知”中发掘“真知”，在调侃中获得启示，读者定能获益良多。

中国人民大学哲学院教授周濂推荐：

我特别喜欢书中的这句话：“小路，才是用来回家的。”如果说未来的技术会给世人呈现出“一个近在眼前而又永不能及的理想生活”，那么在小路的尽头，则会有属于每一个人的近在眼前且触手可及的生活，它真实且美好，简单又扎实。谢谢小伟给我们展示了这样的可能性。

国际技术哲学协会创会主席，知名技术哲学家卡尔·米切姆（Carl Mitcham）：

这是一本有生命感的哲学图书。技术哲学研究图书浩如烟海，但很少有朝向大家的通俗读物。《日常的深处》不是一本学究书，没有罗列一堆炫目的参考文献。这本小书触及的是人们生活中切实的议题，事关每个人的幸福生活。

归根结底，《日常的深处》是写给愿生活简单而扎实的人们。它回顾了日常的变迁，梳理了技术的变革，最终的落点，是人们如何与物相处。

“物”是走入精神深处的梯子，愿每个人都能拥有这份打破内卷、智商税和消费主义的幸福哲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