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淋漓墨渖湛华光——邵盈午《南社人物吟评》略评

日期: 来源:江南时报收集编辑:江南时报

邵盈午现为江苏师范大学古籍研究所研究员、中国诗学研究所所长、北京大学画法研究院兼职教授,为范曾先生入室弟子。《南社人物吟评》为南社研究的拓荒宏著。此书于上世纪90年代初版,经过20余年的增补修改,形成今日规模。此书由赵朴初先生题签,范曾先生作序,分上下两册,76万言,2022年由团结出版社出版。

邵先生是将学术与创作打通为一的早慧奇才,弱冠之年出入时有恒、叶圣陶、柳无忌、臧克家、文怀沙、吴祖光、钱仲联等大师的门下。早年的三部专著由柳亚子先生的哲嗣柳无忌资助出版,邵盈午在这些时贤的教诲鼓励下从事研究与创作。南社是辛亥革命前后的一个以文章相砥砺、以气节相标榜、以诗歌相酬唱的著名文学团体,成立于1909年,解体于1923年。南社只存在14年,而其立社宗旨、艺术创作、美学追求、精英文采,对现当代历史,尤其对文化艺术史影响深远。此书从政治、军事、哲学、历史、文化等角度对225位南社人物进行了综合性的把握与立体观察,以独特的形式对时代风云作了形象描述。此书包举史事,法眼灼灼,立论精审,风调雅正,让我们看到南社诸贤志业虽殊,而神貌各异,人人握灵蛇之珠,家家抱荆山之玉,都是活跃在政界、军界、学界、报界、艺术界、宗教界的重量级人物。此书视野广阔、史实翔实,评论精准,语言简约,得名流方家之高度肯定,是南社研究填补空白之学术专著,体现出强烈的时代感。

范曾先生序言手稿

关于“南社”这个名称的由来,认为柳亚子的话直截了当:“它(南社)的宗旨是抗清反满,它底名字叫南社,就是反对北庭的标识。”南社的成立,是民族精神觉醒的标帜,正如作者所说:“中华民族不屈不挠、愈挫愈奋的抗争精神,伴随着忧愤、悲叹、屈辱和仇恨,以一种自愿结社的形式,在唏嘘扼腕的文人志士心中复活了。”南社的宗旨为“伤种族之沦亡,哀华夏之倾覆”,旨在激发人们“旷代相感”的抗争雄气。此书从“史”的角度对南社始末作了简要介绍,也对其分化、衰落过程的发生机制、内在原因与历史功绩、深远影响作了深入探讨。

南社社员大多充满爱国激情,外夷凭陵,国事阽危,无不痛感由此产生的屈辱和压力,不约而同地以言论为武器,倡言革命,他们的结社超越了明清时期清流们的那种批评朝政或进谏忠言的士大夫参政方式,而能自觉地借助报刊这一媒体,充分发挥诗文的战斗作用,观其创作大多体现精英主义的孤独感和愤世感,这既是对中国历代士人所奉行的“修齐治平”儒家精神的一种纵向继承,也是纷纷加盟并形成政治凝聚力的内在原因之一。强烈的忧患意识,使社员们奋袂而起,履险犯难,以期建功立业。他们的部分创作表达了反抗民族压迫的精神、强烈的用世精神、爱国主义精神。这种反清的复仇意识,与近代资产阶级革命派的主张有些吻合,期待恢复“汉官威仪”,对推翻帝制无疑到了较大的推进作用,象社员黄兴、廖仲恺、宋教仁等先生为辛亥革命的中坚人物。诚然,随着政治风云的变幻,南社营垒出现了分化瓦解,有些人物走向了历史的反面,这具有必然性,而作者对以柳亚子、陈去病、范鸿仙、杨铨、仇亮、程家柽为代表的南社社员予以充分肯定:“他们愤于窃国巨奸的倒行逆施,或撰文声讨,或投笔从戎,更有不少南社社员拒贿辞官,标榜气节,表现出不畏斧钺的强项风骨和英勇无畏的抗争雄气。”南社社员的可贵,不仅仅是“坐而谈”,更多的是“起而行”,部分社员是当时著名的政治活动家,他们的爱国热情与民族大义,深警国魂,名辉千古。

《南社人物吟评》博大精深,生动简约。前言数万字,这是对南社成立缘起、兴衰原因、人物群像、巨大影响的综合论述。以诗作+简传+注释+墨迹图片的形式品评历史人物,形式独创,简约精深,又富文学色彩,此书不仅是一部史学专著,而且还是一部月旦人物的诗集。所谓“吟评”,是以七绝的形式对每位社员的立身行事、个性特征、诗歌风格作了形象描绘。作者是学界诗人,诗界学人,这些品评人物的诗作简约幽邃,准确生动。对人物列有简传,用浅易文言写成,对人物的人生轨迹、个性特征、主要成就、思维成果作了精当的叙述。诗作的注释也是人物评价的短篇论文。这种多样统一的表达形式,既别开生面,发皇耳目,又目光如炬,形象深刻,拓展出广阔的联想空间。如《咏于任》:“三民主笔峙雄才,醒世高吟隘九垓。更与南人量胆气,风花挥手出关来。”于右任从1909年起,相继担任《民呼报》《民吁报》《民立报》选任社长,总编辑,评诗写出了于右任在南社的地位和作用。《咏柳亚子》:“一炬骚坛曙色新,风流南社启群伦。更擎旌旆冲迷雾,莽荡乾坤几凤麟!”突出了柳亚子的革命精神,正如郭沫若所说:柳亚子先生具有“热烈的感情、豪华的才气、卓越的器识”,柳亚子是南社灵魂性的人物。《咏黄兴》:“戮力神州不世功,红羊苍狗幻无穷。忧时一斛包胥泪,化作千军万马雄!”讴歌黄兴为推翻帝制所立的不朽功勋,化用申包胥哭于秦庭七日之典故,赞颂黄兴救国之赤诚。读这些品人之诗,让我们领略到南社诗人的高情雅韵:柳亚子的率真洒脱,高天梅的风华宕逸,萧蜕庵的浑穆厚重,陈布雷的严谨端庄,无不是文人真性情、真品格的自然流露。

毛泽东主席《沁园春·雪》手迹(上)和柳亚子和词手迹(下)

南社多为饱学之士组成,通过结社开展活动,培养了一批文化精英,他们对优秀文化的继承与发展起到了较大的促进作用。作者指出:“作为吸吮着传统文化的乳汁成长起来的南社社员,他们对旧学的那种偏嗜与修养,不仅滋润了气质、性情,而且渗透了血肉,浸入灵魂,传统文化的染色体已遍布南社社员每篇作品的通体蕴味之中。”这个判断是正确的。搜集的手稿与书画作品,极具典型性,抒情浓郁、技法精湛、风格独特、意境圆融,体现社员深厚的国学修养。象于右任、李叔同、苏曼殊、谢无量都为艺界山斗。他们的创作是一颗颗璀璨夺目的明珠,体现甚高文化含金量、技法含金量。在两百多位南社人物中,有数十位是湖湘英杰。百余年来,湖湘文化大大丰富了中华文化的内容,湖湘英杰对改写中国历史起到了重大的推进作用。深品斯作,对弘扬爱国主义精神,弘扬优秀文化传统,意义是不可低估的。

南社社员影响了现代历史,而南社研究一直是一个相当清寂的领域。在特殊时期对人物臧否的标准难以统一,如对南社的灵魂人物柳亚子的评价难以把握,遑论其他南社人物。柳无忌说:“南社研究并非一件易做的工作。它有一个基本问题:南社那样庞大的文人组织,份子复杂,成就不同,兴趣互异,不可一概而论。其中非但良莠不齐,而且在这个动荡的大时代中不免有一些‘荃蕙化茅’的例子。”的确如此,而以南社人物为焦点研究现代史,体现了作者扎实的史学、哲学、文学功底与过人的勇气,克服了难以想象的困难。为了搜集史料,作者百计千方找到南社社员的相关人物与后人,请他们提供准确典型的第一手资料,这个搜集史料的过程就有很多感人至深的故事,由此肯定此书的学术价值,景仰作者的执着精神。作者对人物的评价紧扣具体的历史背景,体现吟评的真实性与客观性,对负面影响较大的人物,如汪精卫、戴季陶等也没有遗漏,评价客观。汪精卫早年曾有革命热情,而中年以后走向了反面,成为了历史罪人,作者在诗评中对汪逆予以了严厉的批判:“大奸附逆天难应,椎敌当年效聂荆。笔削尼山历历在,由来衮钺最无情。”(《咏汪精卫》)史料搜集的精细令人惊叹,如社员的入社号多已列出,如李叔同211,沈钧儒287,黄侃221,体现了治学之严谨深入。

历史烟云早已消散,文化精英勋业长存,《南社人物吟评》以独特视角描写了一代文化精英的群像,深品斯作,仿佛穿越历史时空,一个个鲜活的形象浮现在我们眼前,让我们为之动容、为之折服、为之感奋,对那些初衷不葆者为之愤慨,为之惋惜,深深激起读者的爱国主义激情,弘扬优秀文化的使命感。试以小诗三首作结:

之一

种族沦亡志士悲,挥戈誓复汉威仪。

一腔救国匡时血,铸就千秋炽热诗。

之二

远绍旁搜数十年,呕心沥血写琼篇。

如磐风雨依稀见,一读吟评一怅然。

之三

文化弘扬征路长,淋漓墨渖湛华光。

千秋文脉期相续,更著长鞭驣骏骧。

(作者蒋力余系湘潭大学教授,荣宝斋沈鹏诗书研究会理事,中国李白研究会会员,著名文化学者、诗书画美评家、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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