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学芸,天津蓟州人,当代女作家,中篇小说创作成果斐然。在她的中篇小说中,《士别十年》获第十七届百花文学奖,《李海叔叔》获第七届鲁迅文学奖,《青霉素》获十月文学奖(年度中篇小说榜榜首)。另曾获林语堂文学奖、孙犁散文奖等多种奖项。她的小说在看似不算宏大的篇幅中,于日常中见真知,刻画了各个生存环境中的世道人心,读者可以从中看到当今中国的社会现象、人生百态、人物命运和时代变迁。
《鬼指根》是鲁迅文学奖得主尹学芸的全新中篇小说集,收录了《大宝出生于1971》《风雅颂》《鬼指根》《会飞的父亲》《我所知道的马万春》五篇作品。尹学芸的文字冷静克制,笔调洗练成熟,她不停地书写着乡村与城市的人情冷暖,传递着生活中最细微的情感表达,写出了在大时代洪流的裹挟下前行的小人物的蹉跎命运。家长里短的烟火气里缠绕的是亲情、爱情与人情,但追问的却是人性、道德与这个时代。
文学评论家张燕玲评论尹学芸,“尹学芸的小说,执着于人间烟火的庸常琐碎,于人际与家庭情感的裂变中,书写人性的幽明、和解与疏离。”
构建属于自己的文学地理坐标
记者:乡村的人们生活在罕村,从罕村的人走入城市,走入的地方就叫埙城,在您的很多小说中都是如此。很多作家都有自己的文学根据地,“罕村”和“埙城”,在这些年的写作中,您是在有意识地构建属于自己的文学地理坐标吗?
尹学芸:这样一种想法由来已久。罕村或埙城,是文字所要归属的地方,也是心灵需要寄托的地方。最近一次回罕村,发现村庄被铺天盖地的白杨树叶遮蔽了,漫天飞舞,遍地枯黄。村民在所有空闲的土地都栽植了白杨树。甚至过去种西瓜的河套地里,白杨树也一眼望不到边。不管是罕村还是埙城,她的改变也许就源于一棵树,或一栋建筑。由外在而及内里,生活的细节在哪里都一样,但所折射的意蕴和意象,很多人终生都体会不到。
记者:您年轻的时候有过多次被退稿的经历,包括这次收录在最新小说集中的《大宝出生于1971》也被数次退稿。这是否说明评价一篇小说优劣的标准是多元的?您认为评价一部小说作品优劣最重要的标准是什么?
尹学芸:小说是语言的产物。有了对语言的掌控才能奢谈故事和人物,而这应该成为小说的三要素。这个作品屡遭退稿,但年复一年被我放飞,还是觉得相对来说,我对这部作品有信心。对文学作品的看法是多元的,这与编辑个人的审美偏好有关,也与刊物自身的定位相关。但年轻的时候不懂这些。每个人遇见的情况都不一样。
我想,评判小说优劣就看有没有自己的语言路数,有没有属于自己的表达方式。小说是你的而不是别人的,这一点至关重要。
记者:非常喜欢您的文字风格,充满节奏感,有时候描述活色生香,有时候又稳健从容。请问您这种文字风格是如何形成的?有没有受到哪名作家或者作品的影响?
尹学芸:文字的风格和气韵与置身的环境相关,也与自身的性格和涉猎的范围有关。我关心身后那片土地和土地上赖以生存和生活着的人们,这是解锁问题的一把钥匙。我在村里生活了二十几年,又在城市生活了三十多年,我面对他们,有一种肌肤之亲感。所以不止一个编辑说我文如其人,如果那些文字还算能耐看的话,我想,就源于身后那片土地的赐予,从民间汲取了很多养分。
留心生活中的文学因子和元素
记者:比起那些两三年甚至更短时间产出一部长篇小说的作家来,您似乎不是一名太高产的作家。对于一篇小说的写作,您更多的时间是花费在构思上,还是构思和写作同步进行?
尹学芸:当然更多的时间是花在构思上。一个想法存在脑子里,不断丰富壮大使之瓜熟蒂落,往往是一个漫长的过程,有时一个想法存几年甚或十几年都是有的。书写中也有一个逐步调整和完善的过程,完成的作品与当初的想法可能南辕北辙,这是常有的事。
记者:接着上一个问题,在不写作的时候,您会为写作做哪些有效积累?作为一名作家,您观察和认知社会人情的视角,有什么特别之处吗?
尹学芸:生活处处都是文学的因子和元素,所以在生活中处处留心是一件愿有所得的事。过去总会随身带一个小本子,把一些值得储存的东西记下来。现在改用微信,给自己建个对话框,仍然有随手记录的习惯。一部作品在动手之前会做很多工作,案头、走访。走访人和与之相关的环境。如果说有什么特别之处,那就是作家更敏感,也更有探求的欲望。
记者:很多作家写多了之后,难免会“自我重复”。从您写作之初到现在应该也有40多年的时间了。这些年中,您是否有过自我重复的感觉?如何跳出这种现象?
尹学芸:我没有怎么太顾虑这件事,大概还没到需要重复自己的时候。对于我来说,写作是一种自然而然的状态,创造人物,和与之相关的世界,是一件特别让人开心的事。什么时候需要刻意了,那就无需再写了。我是这样想。
《鬼指根》写人心的归属问题
记者:《鬼指根》是您的全新中篇小说集,收录了《大宝出生于1971》《风雅颂》《鬼指根》《会飞的父亲》《我所知道的马万春》五篇作品。在《鬼指根》这一篇中,小说的女主人公“倪依没有告诉张居士,她也在读《楞严经》”,这部小说的基本指向蕴含着佛性?
尹学芸:20世纪90年代初学电脑时,用拼音输入法输入,发现有的字音独一无二,我发现的这样的字有“佛”字,“贼”字。当时惊诧莫名,觉得似有什么玄机在里深藏。很长一段时间都为这个想法心情跳荡,而又猜不透其中的关联。很多年过去了,原本已经忘了当初的疑惑,可写了《鬼指根》这部小说,有些感觉又回来了。
人人都有佛性,哪怕你是贼;可人也难免有贼性。不是么?我不相信没有贼性的人。除非是佛。佛性和贼性共存一体,大概就是《鬼指根》这部小说的基本指向。
探索人性和人心的阴影部分,是文学作品该干的事。佛和贼该是世界的两个极致,表面看,都排他,都无可逾越,都难生出代入感。但两极之间也有条隐秘的通道,用于透光。佛经常会被镀金身,不知会不会有此用项。
这部小说的意象有些斑杂,其实是想写人心的归属问题。
记者:《大宝出生于1971》讲述了人与狗的动人情分。写人与动物感情的作品也读过一些,却都没有这篇给人的感觉冲击和震撼。请问这篇小说是如何构思的?书中的马三和大宝有没有原型?这样处理小说结尾是一种怎样的考量?
尹学芸:这本书中收录的五部中篇小说跨度比较大,《大宝出生于1971》是写得最早的一部,所以放到了第一篇。人和狗在生活里都没有固定原型,但有小说的整体氛围以及模糊的一些影像,那不是一个人和一条狗,而是一座村庄的生灵在某个历史阶段的凸显。历史进程中,总是伴随着堙没或毁灭。
人和动物之间的依存和依赖,国外有很多作品介入,但我们的生活环境更特殊一些。村庄是人的,也是动物的。我在很早的时候就意识到了这一点。不同的是,狗这种动物是最悲情的一族。它一方面与人类最为亲近,另一方面人们给予它的伤害也最大。结尾把故事推向极端,让大宝承担了高于属性的责任,对人类自身也是个警示。
记者:《会飞的父亲》这一篇塑造了“不成器”的父亲形象,这个父亲与传统中的父亲形象很不一样。这篇小说主要是探讨父子之间一种精神上的追寻吗?
尹学芸:很多人物都会在心中隐匿。从不想说到不得不说,是一种放下,也是一种放开。父亲那一代人是被禁锢的一代,他的一生都在打破禁锢。你会发现,在行为和意识中,父亲一直在往前走,往海阔天空里走。而这样的行为,是人类自身固有的本能,只是在不断被驯化被规范的过程中,遗失了,扭曲了。
人类习惯于自己设置藩篱,逾越成了冒险的事。所以在人的正常与非正常之间,是杂糅且斑驳的。行为越来越复杂,思想却越来越简单。父亲的悲剧与外部世界有关,也与心与心之间的隔膜有关。
记者:徐敏 漫绘:孙婷婷 编辑:徐征 校对:杨荷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