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黄河记者：钱欢青  

十分火爆，上市当日即两次加印

莫言新书可谓备受期待，据浙江文艺出版社“KEY-可以文化”消息，《鳄鱼》自6月15日开启全网预售以来，在图书市场上反响火爆。6月19日《鳄鱼》正式上市，当日即两次紧急加印。而包括曹文轩、李洱、张清华在内的多位著名作家、评论家在看过作品后，也纷纷给出高度评价，认为这是莫言迄今艺术水准最高的剧作。

《鳄鱼》的火爆可谓其来有自。今年五月下旬，莫言在复旦大学与作家王安忆、学者陈思和展开对谈，话题围绕着《鳄鱼》进行，引起众多关注；六月初，莫言与学者陈晓明在北京大学围绕《鳄鱼》进行了有关小说与戏剧的深入探讨，两人还亲自演绎了《鳄鱼》的精彩片段，活动现场人山人海，一时成为热门话题。

《鳄鱼》分为四幕九场，故事发生在美国，情节围绕外逃贪官单无惮及其在生日派对上收到的贺礼“鳄鱼”展开：2005年无惮五十五岁生日时，做观赏鱼生意的商人老黑送他一条三十厘米长的小鳄鱼作为寿礼。了解到鳄鱼的生长取决于环境限制程度的特性，心事重重的无惮对鳄鱼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十年间，无惮身边各色人等粉墨登场：前妻巧玲欲与情人瘦马争夺无惮所居别墅的所有权；“外甥”牛布与行为艺术表演者灯罩一边从无惮身上榨取“艺术素材”，一边劝诱无惮加入他们的行列；老部下前来劝他回国自首，看似动情的话语，却暗含着“任务在身”的意味……矛盾的心理日益加剧，无惮与鳄鱼越发亲近，觉得只有鳄鱼才能了解他的心声。他不断为鳄鱼更换更大的鱼缸，纵容着鳄鱼不断长大，直至其成为长达四米的庞然巨兽。

人物独特，填补中国话剧舞台空白

《鳄鱼》中的主人公单无惮十分独特，用莫言自己的话来说，这一“逃亡到美国的贪官”形象，“起码在中国的话剧舞台上还从没出现过”。

书中对单无惮的介绍是——原系中国某海滨城市市长，仪表堂堂，派头十足。2004 年因贪腐畏罪逃往美国。此剧开始时他五十五岁，剧终时六十五岁。他出身贫寒农家，少时勤奋读书，曾因一边挖野菜一边背诵唐诗宋词而得乡里美誉；中学毕业后，曾任小学代课教师，因文笔出众，被调到县委宣传部通讯报道组，其间加入中国共产党，并与吴巧玲结婚；“文革”结束后参加首届高考，进入大学中文系学习。在校期间，因是党员，且口才与文才均佳，颇受校方重视与同学拥戴；毕业时因顾念家庭，放弃到中央国家机关工作的机会，回故乡县委宣传部任职；此后仕途平顺，升迁至地级市市长，官声甚佳。他的贪腐之路与大多数贪官类似，只是手笔较大，不零敲碎打。

为什么要写这样一个人物？因为莫言曾在最高人民检察院所属的《检察日报》工作了十年，采访了很多检察官，也采访了一些被抓起来的贪官。在《鳄鱼》的“后记”中，莫言写道：“贪官形形色色，如同树上的叶子，没有一片叶子是完全相同的。……我们常看到屏幕上出现痛哭流涕的贪官形象，但他们的忏悔词大多雷同，他们对自己的剖析流于公式，没有从人性上找源头。”莫言认为，这些贪官的很多个性中显示出的人性是非常有戏剧性的，写贪官是“一个独特的角度”，是一个“能够比较深刻地揭示人性的角度，也是一个也许能够触及读者（尤其是贪官）灵魂的角度”。

那么，为什么选择一个“外逃贪官”的角度呢？在北京大学分享时，莫言表示，“其实也是为了写得方便”，“国内已经拍了各种关于贪官的电视剧，但是这些贪官跑到海外去怎么样生活，我想这个大家可能会感兴趣。这两年我们也知道天网行动不断追踪到逃出去的贪官，也有很多贪官主动回来自首，也有的是被引渡回来，当然有很多在国外到处隐姓埋名，藏来躲去，日子也很艰难。《鳄鱼》就写了这样一个发达地区地级市的市长在国外的痛苦心态和对自己过去犯下的罪行的后悔。”

事实也正是如此，在读《鳄鱼》中我们会发现，把故事发生的“舞台”放在美国一座豪华别墅，堪称功夫高手的“隔山打牛”，让剧作中批判现实主义的锋芒得以淋漓尽致地体现。

在找到鳄鱼这一欲望的象征之后，《鳄鱼》有了灵魂，在剧作中，鱼缸里的鳄鱼和鱼缸前各色人等的人性表演互相呼应，“决定鳄鱼生长快慢的是养它的柜子，而决定贪官贪腐程度的是他掌握权力的大小与制度对权力的限制程度”。直至最后，鳄鱼与贪官化为一体，“我就是你，你就是我”，会说话的鳄鱼完成了对单无惮的“宣判”（也是单无惮的自我审判）：“单无惮，六十五岁，逃亡贪官。作恶多端但良心未泯。畏罪逃亡却热爱祖国。喜欢女人却最终被女人抛弃。满怀壮志却一事无成。放纵欲望导致家破人亡。豢养鳄鱼最终葬于鳄鱼之腹。”

语言蓬勃，“机锋”酣畅

众所周知，语言是话剧的主要手段，舞台上的一切都要靠演员的台词来呈现。讲一个话剧故事的梗概可能会让人感觉到枯燥无味，只有看台词才能感觉到每句话里所包含的讥讽，才能感觉到语言的机智、幽默、犀利甚至刻薄。

在《鳄鱼》中，人物设定清晰明了，读者甚至在看完人物介绍后就大体明白了故事情节，但一旦进入台词的文本阅读，依然会引起激情、蓬勃，让人欲罢不能。

比如无惮那酣畅淋漓的自我控诉：“我贪污受贿，我徇私枉法，我作风败坏，我谎言欺天，难道不该万死吗？”想象一下舞台上的表演，场面一定振聋发聩。

比如在话语的缝隙中随处迸现的批判锋芒。剧中牛布在和无惮讨论变性话题时，突然来了一句：“舅舅，其实很多人看上去像个威猛男子，但精神上早就是太监。”

比如刻薄的讽刺。牛布曾在国内当过记者，当他说鳄鱼、沙丁鱼不是自己专业时，无惮顺口就来了一句：“对，你的专业，是把谬论论证成真理。”当牛布激情慷慨，说自己是一个“为了拯救苦难中的同胞甘愿自我牺牲的圣徒”时，无惮又说：“好！我要为你能把假话说得这样漂亮喝彩。”

比如语言的机锋。无惮过生日发表演讲，却不对着人说，而是对着鱼缸跟鱼说——亲爱的鱼们，看到你们活泼的游姿，看到你们鲜活的身影，我感到由衷的愉快！刚才我那外甥说，你们的前身很可能是达官、贵族、流氓、盗贼，但你们现在是鱼。你们是鱼，就要在水里生活，离开水一会儿你们就成了死鱼。从鱼的角度看，你们的运气还是不错的，生活在这么大的鱼缸里，没有天敌伤害之危，没有食物短缺之忧；但从人的角度看，你们又是可怜的，因为我可以饿你们一个月，我可以让人把你们捞上来送到厨房里刮鳞破肚、煎炸烹炒。当然我也可以把你们放归大海，但你们知道什么是大海吗?……不知道大海，是你们的幸运。对着一群人工繁育出来的怪物，我给它们讲大海，就像瘦马女士刚才说过的，我“基本上疯了”。既然“基本上疯了”，那我就说两句疯话：第一，所谓的幸福，是建立在无知的基础上的；第二，再大的鱼缸，也不如大海大。

总而言之，《鳄鱼》中的台词极为鲜活，在一个带着魔幻色彩的时空中，剧中人物的语言犀利深刻、讽刺挖苦、通透酣畅、指桑骂槐，让人仿佛享受到一场蓬勃的语言盛宴。

华丽转身，“剧作家”莫言宝刀不老

其实不仅仅是语言，莫言的幽默讽刺密布书中，读之时常让人会心大笑。书中即便配角，也一个个性格鲜明。比如那个看风水的“黄大师”，与无惮在国内曾见过面。无惮说：“你当时的名片上写着：国家一级堪舆师，享受国务院政府特殊津贴，南海大学客座教授唐黄。”黄大师说：“美国人把中国人名姓颠倒着写，所以也可以叫黄·唐。”

比如无惮的情人瘦马说：“我不但要说，我还要写，添油加醋地写，望风捕影地写，我要用生动的细节把谎言证明得比真实还真实。”无惮说：“如果做到了这一点，你将成为一个不错的作家。”瘦马说：“呸，我最瞧不起的就是国内那帮作家。”

讽刺和幽默汇聚成的，是力道十足的批判力锋芒。这显然是莫言的自觉追求，如其在北大时所讲，“我还是更喜欢萨特的那种批判现实主义的戏剧，而且他通过戏剧表达了他的存在主义的哲学思维；布莱希特始终要把观众从剧情里拉出来，防止观众过多地沉浸到剧情中去，这样一种角度也是非常了不起的。……我的《鳄鱼》就综合了萨特和布莱希特的一些东西，我希望读者能够受到剧情的感染，能够对剧中人物的命运感同身受，但同时也能对这段故事有冷静的批判力。”

读《鳄鱼》，很多人或许会诧异莫言对话剧的功力之深，其实莫言对话剧一直情有独钟，戏剧作品始终是莫言文学创作中不容忽视的组成部分。莫言的话剧《我们的荆轲》曾荣获“全国戏剧文化奖·话剧金狮奖”之“最佳剧目奖”和“优秀编剧奖”、“第24届波罗的海之家戏剧节·最受观众欢迎剧目奖”，《霸王别姬》获“开罗国际实验戏剧节·最佳演出奖”提名，两部话剧迄今均已在国内外上演百余场，深受观众喜爱。莫言还创作了《英雄浪漫曲》《姑奶奶披红绸》等影视剧本，以及《锦衣》《高粱酒》等戏曲剧本。此外，莫言的小说中不乏戏剧的身影：《蛙》即以一部话剧结尾，《檀香刑》则有着鲜明的戏曲特征。正如评论家张清华所言：“现代作家中大概主要有两类，一类是复调的、对话性和戏剧性强的作家，一类是叙述的、抒情性和主体意味凸显的作家。莫言显然属于前者。”

2019年，莫言曾与余华、苏童一起拜访莎士比亚旧居。在莎翁塑像前，莫言表达了自己全力投入戏剧创作的雄心，发誓用后半生“完成从小说家到剧作家的转型”。《鳄鱼》正是莫言这一“雄心”的证明。

“心有大舞台，比小说还精彩。”期待《鳄鱼》尽早登上舞台。

编辑：周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