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炎夏日,正是草席热卖的季节。
省级非遗项目——草席编织技艺传承人郑仁菊却发愁:家里积压的100多条手编草席怎么办呢?
“我们已经有段时间没做手编草席了,现在都卖不出去,仅靠草席为生的话,生活太难了,基本过不下去。”
近日,记者在浙江省宁波市海曙区古林镇仲一村见到郑仁菊时,她正在给仲一村老年活动中心的老人们做晚餐。
黄古林草席曾经是家家户户夏季的“纳凉神器”,如今却少人问津。作为一名技艺高超的传承人,郑仁菊却因为经济拮据,无法潜心从事传承培育活动,不得不靠给村里老人做饭来补贴家用。
小众、冷门的非遗项目,因其难以实现规模化、产业化而濒临淘汰。如何让这些非遗项目得以传承发展,这不仅是非遗传承人面临的难题,也是全社会文化传承发展需要面对的共同课题。
曾经荣耀
一千年前已扬名海外
在鄞州黄古林草编博物馆,记者看到,一张“海上草席之路”地图清晰绘制出了早在唐代,宁波黄古林草席就随着“上丝绸之路”漂洋过海,远销朝鲜、日本、俄罗斯、越南、印尼等地。
黄古林草编博物馆。
元代元贞年间(1295-1297)周达观所著的《真腊风土记》中称:“地下所铺者明州之草席。”记载了宁波草席已远销柬埔寨。
清光绪年间,黄古林年产草席上千万条,远销东南亚、欧洲、非洲等地。
1954年时,周总理指名黄古林的白麻筋草席作为国礼,赠送给参加日内瓦联合国大会的各国首脑。自此,“黄古林草席”享誉世界。
作为目前全国首个草编博物馆,馆内用丰富的图文、实物展示着黄古林草编的前世今生,述说着千百年来中国草编史的辉煌。
馆内还原了家家做席的景象。
宁波西乡一度“家家种蔺草,户户卖草席”,如今随着时代发展,机器编织的盛行,手工编织渐渐没落,家家做席的景象已不复存在,手工白麻筋草席传承人的青黄不接,手工产品滞销。
无人问津
手编草席急寻买家
“你什么时候过来采访?我马上就要给村里老人们烧午饭了,没有时间……”当记者联系省级非遗项目草席编织技艺传承人郑仁菊时,她匆忙说了两句就挂了电话。
仲一村老人活动中心,郑仁菊做饭的地方
作为黄古林草席编织技艺的第五代传承人,郑仁菊已经编织草席近60年,擅长编制白麻筋草席。眼下,郑仁菊却放下草席,拈起了饭勺。
“没办法,不敢做得太多,做了也没有人要。”郑仁菊说。
郑仁菊跟记者展示近期做的各式文创扇子
记者了解到,一根席草要经过收割、翻晒、闷藏、插草、压筘等十几道工序,由两人搭配为一组,必须配合默契,一个人坐在席机的正面,进行压筘,另一人坐在席机侧面叉草,经验丰富的人最快也要1天才能织就一张手工草席。
“早上4点起床编草席,7点多去买菜再到村里烧好午饭、晚饭,再给老人们送去,晚上5点回家后再编织到9点。”郑仁菊说,目前家里所存的100多条草席,都是她跟老伴一起起早贪黑、日积月累攒下的。
手编白麻筋草席跟普通草席有何不同?
郑仁菊拿出一条白麻筋草席告诉记者:凸起的地方都是白麻筋,手工编织的白麻筋草席质地紧密、坚实耐用,不漏水不容易生虫,而且席面光滑舒适。如果使用得当的话,一张席子至少可以用20年。
手工白麻筋草席。
聊起草席编织的市场情况,郑仁菊的老伴王卫国不由得叹了口气。“现在一米五的白麻筋草席最多卖600元,一米八的卖800元,客户一般都是从古林镇出去的老宁波人,现在年轻人都吹空调的,很少有用草席了。”王卫国说。
“我们手工编制的草席都是用白麻做筋,比机器织的结实耐用,但是竞争不过工业化生产。原本我的妈妈、4个兄弟姐妹以及我的儿子都在做,但是现在全村还在坚持手工编织草席的也没几户了。”郑仁菊无奈地表示。
后继乏人
每年补贴一万也不学
走进仲一村,村口的“仲草走天下,一席创世界”两句标语十分醒目。2009年,黄古林草席编织技艺被列入省级非遗名录,古林镇仲一村成为省级传承基地。
从古至今,仲一村靠做草席出名,该如何保护和传承好这门濒危的传统技艺,该村一直在探索。
仲一村。
“我们把草席编织教学传承基地、草席非遗馆等搬进了村文化礼堂,同时通过实物和相关内容的陈列,让草席编织技艺贴近并融入大家的日常生活中。”仲一村党支部副书记崔文兵说。
据介绍,为了鼓励年轻人,仲一村将村里的手工编织户进行重点扶持,成立了草编合作社,采取贴资金、引进新品种、聘用农技人员授课培训等一系列措施。还出台奖励措施,35岁以下有意传承草席编织技艺并学有所成的,每人每年补助一万元等。
“政策推出后,也有本村和附近的村民主动前来报名学习,但因为草席编制这个工艺学起来很苦很累,加上市场行情不佳,他们最后又都放弃了。再后来,我们就瞄准村民眼前的实际需求,推出家门口就业的共富工坊。”崔文兵介绍。
2021年,古林镇仲一村联合俩老头·仲席文创茶咖馆共同打造“仲一草编共富工坊”,积极探索“党组织带领,共富工坊带富”的增收模式,引导龙头企业、创业青年把资源优势带回本地村社,为村民提供蔺草手工编织等免费技能培训,发展本地特色文化资源的同时,也为低收入困难村民实现再就业。
该工坊邀请省级非遗传承人郑仁菊作为宁波市个人科技特派员常驻,除了蔺草编织,也衍生出各色手工制品,目前已有20余名本地草编技艺者加入。
郑仁菊在编织白麻筋草席。仲一村供图。
记者看到,这间位于茶咖馆内的共富工坊,面积有百余平方米,不仅展示着各类蔺草制品,还面向游客推出亲子活动、研学体验等,开展现场“手把手”教学、编织等。在草编匠人的带领下,不少市民游客也坐下来动手体验一把草席编织,亲手制作草铃铛、草扇子等。
“希望能进一步带动年轻一代,关注并参与到黄古林草席编织技艺的保护和传承中来,使其薪火传承。”崔文兵对此充满期待。
机械生产
非遗当代传承的双刃剑
对于仲一村的村民来说,编织白麻筋草席不但是一门传统技艺,更是谋生手段。以前家家户户编草席为生,最初草席仅供市集买卖。改革开放后,镇上一批人开始置业办厂,将编制草席作为一个行业发展起来了。
上世纪90年代,从小在草编工艺中耳濡目染的俞斌决定改变祖辈单一的手工作坊模式,以老字号“黄古林”为注册商标进行品牌运作。
从开始的家庭作坊发展到拥有几百名员工的公司,宁波黄古林工艺品有限公司逐渐形成了集种植、制造、销售于一体的全产业链发展模式,后又凭借着不断创新的电商营销模式在网络上迅速打开了一片新天地,一跃成为国内草席行业龙头企业。
2020年6月,在我国第15个“文化和自然遗产日”非遗国货直播专场,宁波黄古林草席亮相央视。在央视主持人尼格买提和王宁的带货下,黄古林草席大受欢迎,一天卖出5万多单,销售额700多万元。
“目前,公司年产各类凉席270余万件,电商产品销量占比达70%,年销量稳居全国首位。”宁波黄古林工艺品有限公司副总经理毛国光说。
随着机械化生产的推行,传统工艺的传承面临新挑战,手编草席的生存空间被一再挤压,如今仲一村还在坚守草席编织技艺的农户屈指可数。
“草席机械化生产后,确实省时省力,效率大大提升,但机械化生产的草席,无法体现精湛的编织技艺和我们仲一村独特的地方文化价值。”崔文兵表示,在把草编产业做大做强的同时,更要把传统老底子工艺发扬光大,留存工艺匠心。
未来出路
讲好非遗的新时代故事
非遗的出路在哪?
宁波市非遗专家周静书认为,若能适应时代变化和贴近大众生活新需求,创新传承好草席编织技艺,黄古林品牌大有可为。
“黄古林草席曾经是家家户户必备的生活用品,如今随着时代需求变化成为‘冷门’产品,说明草席这个东西很好,但是创新力还不够,非遗也要与时俱进。”
周静书建议,首先要用心讲好黄古林草席的故事,比如可通过短视频、舞台表演、影视作品创作等来讲“草席抗金兵”“总理的礼物”等黄古林草席小故事。其次,要充分发挥自身优势,并适应时代的供求变化,结合大众的生活需求,强化非遗的创意策划,不断提升工艺水准,拓展产品门类,努力生产出适销对路的优质文创产品。
黄古林手编草席作为具有区域特色的资源,政府的帮扶作用不可或缺,要加强对传承人才的政策及资金帮扶力度,推动与当地农业、旅游等产业深度融合发展,并大力拓展国际市场。
浙江工商职业技术学院教授、非遗学博士庄丹华表示,非遗是活态的,黄古林草席编织技艺作为传统技艺类非遗项目,历来都是走市场的。因此,除了对技艺的不断挖掘精进,它还需要与时俱进,拓展材料品种,丰富花样类型。
但这对上了年纪的传承人来说很难,最好有年轻的设计人员与掌握精湛技艺的传承人合作,共同开发符合当下需求与审美的、具有地域特色的草编制品。
同时,非遗传承,更需要在现在以及未来的消费者心中播下一颗非遗的种子,使得他们未来不管身在何处,非遗都是他们心中的一抹乡愁。所以,现在开展各类非遗体验活动、技艺传承传播活动都是非常必要的,这类活动尤其要面向小朋友和年轻人。
“古林镇、仲一村已经迈出了尝试的一步,我们相信,包括黄古林草席编织技艺在内的各类传统技艺项目未来会有更广阔的发展前景。”庄丹华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