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 吴墨

《上海绿化市容》2023.3期“钩沉”栏目刊登了《中国插花泰斗蔡仲娟大师二三事》一文，特转载。

中国插花第一次走出国门

1983年5月25日上午8时10分。中国北京，首都机场。一架中国民航客机呼啸着腾空而起，飞向深邃的蓝天。客机上，坐着两位来自上海的年轻女性，一位是蔡仲娟，另一位是张莲芳。她们是飞往前南斯拉夫（以下称南斯拉夫），参加第十八届国际花展。应南斯拉夫邀请，上海市人民政府委派蔡仲娟、张莲芳前往参展，在花展期间表演中国插花。这是中国插花第一次走出国门，也是和世界插花艺术界第一次“跨国对话”。经过十多个小时飞行，客机于北京时间5月25日深夜降落在贝尔格莱德机场，后又转机前往萨格勒布市。

以往各届，南斯拉夫国际花展方邀请过英国、日本等国插花高手在晚会上表演，此届国际花展将邀请中国选手表演。蔡仲娟想，自己和张莲芳代表中国而来，是一次宣传中国传统插花艺术的好机会，千里迢迢而来只表演一盆插花，不足以反映中国插花，更不足以反映蕴含其中的中国传统文化魅力。两人决定多插制一些中国插花，让国际友人一睹中国插花艺术的风采。启程前，她们已作了准备，但要插制很多中国插花，器具、花材等远远不够。时间紧迫，她们赶紧去了萨格勒布市植物园，精心挑选花材。有了花材，足以制作中国插花，但没有展出中国插花的场地了，南斯拉夫第十八届国际花展已经将多余的场地全部对外租借了。经协商，主办方临时腾出了博物馆地下室展区的一间房，面积三十平方米，面积小倒也罢了，问题是又低又矮，室内凌乱不堪。一问，这房原本是用来堆放古石碑等杂物的，将如此一间房整理干净，仅蔡仲娟、张莲芳两人，人手根本不够。在南斯拉夫执教的上海女排教练余有为、在南斯拉夫进修的上海外办尤锡娣处长，以及中国留学生都赶来助阵了。经过一个晚上整理，房间被拾掇得整整齐齐，还有蔡仲娟、张莲芳连夜插制的十七盆中国插花。曙色微露，中国馆内，花香，草香，墙上挂着中国宫灯和中国画，十七件中国插花，线条简洁，典雅清丽，意境深远。参观者络绎不绝，盛赞中国馆是“最漂亮的一个馆！”“中国插花，好像自然生长在花器里，每一朵花，每一片叶子，都是活的！”

6月3日晚上，南斯拉夫第十八届国际花展颁奖大会在洲际旅馆举行。萨格勒布市政要等三百多位嘉宾出席颁奖仪式，还将观摩颁奖大会的“压台戏”：蔡仲娟、张莲芳表演中国插花。

中国古典音乐——琵琶独奏曲《春江花月夜》响了起来，蔡仲娟、张莲芳在乐曲声中上场了。全场静悄悄的，人们怀着好奇心观看着，二十分钟不到，蔡仲娟主创，张莲芳为助手创作的大型瓶插《松菊图》完成了，全场爆发出了一片掌声！经评选，大会宣布：中国大型瓶插《松菊图》、中国插花展览馆，荣获本届国际花展“特别奖”。

中国插花一花一叶总关情

时间，回溯到20世纪五十年代末。1959年，国庆十周年前夕，北京人民大会堂等十大建筑相继落成，上海组织成立了一个专家小组，赴京参与十大建筑装饰等后续工作，蔡仲娟是上海专家小组中最年轻的一位园林人，负责人民大会堂宴会厅和上海厅花艺布置。专家们到了北京，立刻投入工作。蔡仲娟不仅出色地完成了花艺布置，还灵感涌动，即兴插制了一盆中国传统插花。十大建筑竣工后，北京组成了一个由相关部门领导，以及各个艺术门类艺术家组成的巡视检查组，巡视检查与十大建筑相关的“后续工作”。这天，巡视检查组来到了人民大会堂。他们走进宴会厅后，立刻被蔡仲娟创作的艺术插花吸引，情不自禁地喝起彩来。那年，蔡仲娟只有二十四岁。

蔡仲娟的插花艺术生涯长达六十多年，年轻时曾为孙中山先生香山故居布置花艺，又先后为日本首相田中角荣、美国总统尼克松、柬埔寨国王西哈努克、南斯拉夫总统铁托、印度总理尼赫鲁、埃塞俄比亚皇帝塞拉西等几十位国家元首访问上海作花艺总策划、总设计，带队完成了诸多大型花艺布置，凡上海接待外国元首，以及重大活动的花艺布置，几乎都能看到她的作品。此外，她还负责上海人民广场“五一”“十一”花艺布置等。

1972年，周恩来总理和美国总统尼克松在上海锦江饭店小礼堂签署“中美联合公报”，蔡仲娟负责布置会场，她和助手张莲芳用洁白的蓬蒿菊、火红的天竺葵布置了一个十多米长、一米多宽的花带，配上青翠欲滴的常绿植物作为会场主要背景。2010年上海世博会期间，她带领上海插花界高手，在上海世博会公众参与馆举行了十二场插花表演，向世界展示中国插花艺术的魅力，获得上海世博局嘉奖。

1984年1月，蔡仲娟收到了一封北京专函，落款是中国共产党中央委员会、中华人民共和国全国人民代表大会常务委员会、中华人民共和国国务院。拆开一看，原来是一份特殊请柬：“谨订于一九八四年一月二十七日（星期五）上午十时，在中华人民共和国名誉主席宋庆龄陵园（上海陵园路21号，现宋园路），隆重举行宋庆龄雕像揭幕典礼，敬请光临。”这份来自党中央的特殊请柬，邀请她为宋庆龄陵墓落成典礼布置花艺。

这时的蔡仲娟，已名扬海上，但为国家名誉主席宋庆龄陵墓落成仪式布置花艺，任务特殊，她的心情还是有点儿紧张。之前，中华人民共和国开国领袖毛泽东逝世，上海党政领导、上海各界人民在文化广场毛泽东灵堂举行吊唁仪式，蔡仲娟奉命为灵堂布置花艺，龙柏是主选花材。接到为宋庆龄陵墓布置花艺的任务，她又一次想到了龙柏。龙柏，树形高大，枝干优美，树叶翠绿，枝条盘旋而上，犹如盘龙状，一根根松针，簇拥着指向苍穹。在我国民间，龙是祥瑞之物，用龙柏作为宋庆龄陵墓花艺布置的主要花材，寓意祥瑞，象征伟人的生命不朽。参加落成典礼活动的人来自社会各个阶层，吊唁、祭拜需要鲜花，经过酝酿，她选定黄色香石竹（康乃馨），人手一枝，献给宋庆龄雕像，寓意神圣之花，芬芳长留。

割不断的“园林情怀”

话题，回到南斯拉夫第十八届国际花展。中国插花花艺第一次走出国门就荣获“特别奖”，中国驻南斯拉夫大使馆要发消息给中国国内的新闻媒体，蔡仲娟想，南斯拉夫之行，自己努力了，但振兴和发展中国插花艺术，还需要假以时日，应该继续努力，多做少说。她向大使馆建议，暂不要向国内新闻单位发消息了，不要将自己和张莲芳的努力通报中国文化部门，为她们庆功了，留待以后努力，取得更大、更多的荣誉再报道也不迟。但是，她的心里很不平静。她想，中国插花艺术长期沉寂，鲜为人知，与南斯拉夫、日本等国家相比，表现手法、创作水平都存在很大差距。回国后，她向上级领导部门写了一份材料，结合中外插花艺术的“异同”谈了想法：“虽然获了奖、好评和热烈掌声，但这里面有很大的友好成分。就我们的插花艺术水平来讲，很粗浅、很一般化，与日本、南斯拉夫的一些优秀作品相比，有相当差距；从中国这一个文明古国和大国的角度讲，更不相称，日本人一再说，日本的插花是从中国传入的。所以我们参加这次花展后有一种强烈的感受：中国的古老文化在国际上享有盛誉，具有中国特色的园林艺术，在国际上深受欢迎，而我们的插花艺术水平，有相当大的差距。外事促内事，我们炎黄子孙有责任继承和发展历史悠久的园林艺术，插花虽是园林艺术宝库中的一朵小花，但也要以振兴中华的精神加以整理和发展，精神文明的建设也必然要求更广阔的领域。现在国内和国际都具备了良好的条件，我们需要组织起来，着手这方面的工作。”她的想法，得到了时任上海市园林局党委书记白书章、局长程绪珂首肯。

1983年7月，在她的牵头下，上海插花研究小组成立，王璧为组长，蔡仲娟、胡运骅、吴振千为副组长，成员有谢家芬、任达、杨华芬、汤丰祥、许恩珠、刘建华等。研究小组成立后的第一次会议，借用的是人民公园茶室，十二位成员围着一张桌子研究工作。1985年3月，插花研究小组改为插花研究会。经过3年多筹备，上海市插花花艺协会成立（1987年），蔡仲娟为协会创会会长。协会宗旨是“弘扬民族文化、倡导高雅艺术、为提高人民群众的生活品质、提高城市的环境质量和拉动花卉生产服务”。1999年，上海市插花花艺进修学校成立，蔡仲娟为创校校长。协会和学校，双轮驱动，为普及和推广中国传统插花和海派插花不懈努力。

“花海”剪春一甲子

中国插花界有四位泰斗级大师，王莲英、秦魁杰（北京），王绍仪（广东），蔡仲娟（上海）。60多年来，蔡仲娟用插花艺术传递春天信息，向世界展示中国插花魅力。在归纳总结的基础上，创造性地提出了“自然、秀雅、时尚、多元”海派插花理论，以及自然、高雅、精致、新颖、大气的海派插花技法。她创立的“承先古而不泥古，出新意而不失本”理论，已然形成了中国特色、上海特点、时代特征的海派插花风格。60多年来，她写了大量相关文章，出版专著十九本。2016年，82岁高龄的她仍然以旺盛的精力、惊人的毅力，推出英文版《中国插花艺术》，向全球发行，扩大了海派插花的国际影响。继英文版出版发行后，她又应广大读者热切要求，将《中国插花艺术》改编为中文版推出，成为业界不可多得的专业教科书。回顾60多年来的探索、实践之路，蔡仲娟留下了一条不断前行的轨迹——创办上海市插花花艺协会、上海市插花花艺进修学校，将协会和学校打造成传授海派插花技艺的文化阵地；创立海派插花“基础六法”“提高六法”“插制六法”学说；举办海派插花培训班、高级研修班，在全国范围内培养了一大批业务骨干，有的在全国插花大赛和国际插花展比赛中屡获冠军、金牌和特等奖；主持编写上海职业技能初级、中级和高级培训教材，为上海乃至全国培养了数千名花艺人才；组织大型插花艺术展览会，先后培养了9名中国插花花艺大师，培养大批插花艺术人才；连续举办七届“花之韵”国际插花艺术展，在海内外产生了广泛影响。

2019年6月，以蔡仲娟为代表性传承人的海派插花，被市政府公布列入上海市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同年12月21日，由上海市插花花艺协会、上海市职工技术协会、上海植物园联合主办，上海市插花花艺进修学校承办的“德艺双馨传道授艺”蔡仲娟插花艺术六十周年研讨会暨“璀璨非遗 匠心传承”上海市非物质文化遗产海派插花代表性传承人蔡仲娟师生插花艺术作品展在上海植物园举行。来自全国各地，以及国内外、境内外百多位行业代表，相聚上海植物园，大家的心愿是：向蔡仲娟——中国插花花艺资深大师致敬！

原上海市绿化局党委书记、上海市插花花艺协会顾问黎干生，原上海市绿化局局长、世界盆景协会会长胡运骅，上海市建设交通工作党委原巡视员、上海市插花花艺协会顾问鲁建平，上海市总工会职工技术协会副会长钱传东等应邀出席研讨会。

中国花卉协会秘书长张引潮出席研讨会并致辞：“‘德’是艺术家安身立命之根，‘艺’是艺术家成就事业之本。蔡老师从事插花花艺六十年，倾注了大量心血，取得了令人瞩目的成就，其崇高的品格修养、精湛的插花技艺、忘我的奉献精神和谦逊豁达的人格魅力，在国内外花艺界有口皆碑，是我们花卉界的荣耀和骄傲。蔡仲娟大师自小开始，博览群书，学习绘画、美学、音乐、诗词，还专门学习英语和西方文化，融汇到花艺创作之中，通过六十年不断的学习、实践和探索，形成了独特的现代花艺风格，她的作品格调高雅，崇尚自然，意境深远，赢得了广泛赞誉。她活到老，学到老的刻苦钻研精神，为我国花卉界树立了光辉榜样。蔡老师特别关心花艺教育。她是上海师范大学、上海交通大学等高校兼职教授，她毫无保留、倾情相授，为我国培养了一批又一批优秀花艺人才。虽然已八十五岁高龄，仍每年在上海、山东等地认真授课，在全国各地进行花艺表演，令人敬佩与感动。”

上海市人大常委会原主任陈铁迪题写贺辞：“六十年来，您（蔡仲娟）热爱这项事业，不仅深入钻研，还开展国际合作交流，不断提升插花艺术水平，为社会服务，提供了人们美的享受！目前虽已入耄耋之年，但仍不忘初心，继续奋进。值得钦佩与学习！”

中国插花花艺协会会长刘燕在贺信中写道：“蔡仲娟大师从事插花艺术60周年来，为弘扬中华优秀文化，传播中国传统插花艺术，为中国插花花艺事业发展付出了艰苦努力，取得了显著成绩，做出了杰出贡献。60年来，蔡先生不忘初心，矢志不移，为中国插花花艺事业呕心沥血，坚持‘以古人之规矩、开自己之生面’，倡导‘承先古而不泥古，出新意而不失本’的传承理念，推动了中国插花花艺事业的发展。在上海乃至全国培养了一大批插花花艺人才。她为人谦逊，待人真诚，坚持创新，孜孜不断进取，是我们的优秀楷模。我们插花花艺工作者要以蔡先生为榜样，追求德艺双馨，坚持文化自信，为中华民族伟大复兴贡献力量。正逢盛世，中国插花花艺事业蓬勃发展。祝愿蔡仲娟先生健康长寿，带领后来人再谱新篇章。”

上海市绿化和市容管理局党组成员、副局长朱心军（时任上海市绿化和市容管理局党组成员、总工程师）在发言中向蔡仲娟六十年插花花艺生涯表示敬意：“蔡仲娟以敬业精神和责任感，刻苦学习东西方插花艺术，为发展上海和中国的插花事业，弘扬插花艺术，呕心沥血。她长期领导的上海市插花花艺协会成为插花艺术类地方社团组织的领头羊，上海的插花活动红红火火，受到市有关领导肯定和广大市民欢迎。她是海派插花——上海非物质文化遗产的代表性传承人。‘德艺双馨，传道授艺’，以人格魅力、精湛技艺、严谨治学，吸引和影响了上海和各地插花专业人士和插花爱好者，有许多学生成为了上海工匠、中国插花花艺大师、中国花艺界的领军人物。她无愧为传承中国传统插花艺术的典范，是中国当代插花艺术杰出代表之一。从事插花艺术六十年的生动实践，充分体现了文化自信。”

中国插花花艺协会副会长（时任上海市插花花艺协会会长、上海市插花花艺进修学校校长）徐文发主持研讨会，说出了与会者共同的心声：“守正创新奋力再前行，打造海派插花新品牌。榜样的力量引领我们逐梦，谱写海派插花新图景，蔡老师六十年砥砺前行，一辈子坚守初心，对插花事业执着追求的精神，值得上海乃至中国花艺界人士学习。我们要用这种精神激励和鞭策自己，看清我们所处的坐标，坚定目标远行，不忘初心，砥砺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