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家介绍
尹玲：北京大学第一医院妇产科主任医师，硕士生导师，知名专家；北京大学第一医院妇科内镜培训中心负责人、少儿妇科学组组长；北京常春藤医学高端人才联盟副主席，常春藤·无痛分娩基层行公益项目负责人；国家卫健委四级妇科内镜手术培训基地及临床路径专家；中央保健委员会专家。
■ 中国妇女报全媒体记者 周韵曦
在我国，每年大约3亿人处于少年期和青春期，其中半数为女性。儿童、青少年时期女性的妇科问题，与其成年后的生殖健康密切相关，更关系着健康中国建设的推进以及我国人口事业的发展。因此，呵护好这些“花蕊”的生殖健康，建立符合我国国情、具有中国特色的少儿妇科学科，需要全社会的重视与行动。
当前，未成年女性在妇科健康领域面临着哪些问题？家长在呵护孩子妇科健康方面存在哪些误区和不足？如何进一步加强学科建设、全方位保护未成年女性生殖健康？近日，在中国妇女报全媒体记者的采访中，北京大学第一医院妇产科主任医师、儿童与青少年妇科学组组长尹玲作出了细致而权威的解答。
记者：请您谈谈少儿妇科的概念、范围，以及推进这一学科建设的重要性。
尹玲：少儿妇科针对的年龄段，目前从国外到国内尚未统一。我们医院从2022年6月份开设少儿妇科门诊，看诊的年龄范围是从女婴出生一直到年满18岁之前，这个年龄段内发生的妇科问题，都是我们少儿妇科涵盖的范畴。
门诊开诊以来，我们遇到的常见问题包括月经不调、妇科炎症、生殖器官发育畸形、生殖道肿瘤、妇科感染性疾病等。除此之外，未成年人的性发育异常、非意愿妊娠、少女避孕、HPV疫苗接种、生长发育过程中产生的心理问题等，也都包括在我们的诊治范畴中。少儿妇科在其他医院也有不同名称，比如青少儿妇科、青春期妇科、小儿妇科等。其实少儿妇科在国外有一个规范的名字，英文是“Pediatric and Adolescent Gynecology（PAG）”，翻译过来应该是儿童与青少年妇科，它是妇产科与儿科的一个交叉学科，涉及遗传学、性学、教育学，以及人文、家庭和社会，在国内还是一门比较新的学科。
儿童、青少年时期女性的妇科问题，与其成年之后的生殖健康密切相关。这一时期的女性要经历婴幼儿期、儿童期、青春期这几个人生重要阶段，伴随着身体各个器官的生长发育，以及第二性征的出现、月经的来潮、性生理和心理的发育成熟等，需要得到家庭、学校、社会等各方面的特殊关爱，如果遇到健康问题，也应该得到包括妇产科、儿科、内分泌科、精神和心理学医生的帮助。
庞大的人口基数和PAG繁杂的疾病谱，让我们必须对此有充分的认知和足够的重视。2021年9月，国务院发布了《中国妇女发展纲要(2021—2030年)》《中国儿童发展纲要(2021—2030年)》，提出要加强对妇女儿童的疾病防治，小儿及青少年的健康和妇科问题自然包含在其中。特别是当前我国人口出生率持续下降，因此保护好现有青少年女性的生育力、大力发展少儿妇科，是迫在眉睫的举措，要尽快将其纳入各级政府和卫生行政主管部门的政策制定和实施中，采取切实可行的措施，以实际行动支持“三胎”政策的落地，为促进我国人口事业的发展尽力。
记者：门诊开设半年多以来，从接诊案例统计来看，未成年女性在妇科健康领域面临着哪些问题？女性在未成年阶段因妇科问题没有及时检查、治疗，对其成年后产生哪些负面影响？
尹玲：近年来未成年女性患妇科疾病的人数在不断增加，疾病种类越来越复杂。开诊以来，北京大学第一医院少儿妇科门诊共接诊千余人次，其中有月经不调问题的患者最多，达到54.3%，因出现各种炎症来就医的患者占28.4%，咨询发育问题的患者占6%，有痛经问题的患者占3.5%，患卵巢囊肿的患者也有2.2%。除此之外，还包含有卵巢功能早衰、性发育异常、内异症、妊娠、乳腺疾病、子宫肌瘤等问题的少部分患者。
通过梳理总结2010年1月~2022年5月期间北大妇幼18岁以下住院病人的资料，我们发现，在500多例的住院患者中，有299例妇科肿瘤、188例非意愿妊娠，这也是十分值得我们关注的问题。
很多家长关心，未成年少女为什么会发生妇科肿瘤？随着胎儿医学的发展，孕妇腹腔内的胎儿如果产生肿瘤，也能通过超声确诊。胎儿的这种问题，绝大部分与激素水平有关。母体内有一种特殊的激素叫促性腺激素，女宝宝本身体内也有这种激素，在这些激素的交互作用下，女宝在母亲体内完成她生命早期的生长发育，主要是卵巢里的卵泡生长。但如果女宝在母体内受激素水平变化的过度刺激，或者进入青春期后受到其他外界环境的影响，都会形成卵巢囊肿，甚至是发生卵巢恶性肿瘤。非常值得注意的是，在我们这将近300例的妇科肿瘤患者中，150多例是输卵管系膜囊肿，而且我们的调查数据显示，这种囊肿竟然跟患者的肥胖和超重有关。不过少儿的妇科肿瘤绝大部分是良性，家长们不需要太紧张。
卵巢健康对于女性来说至关重要，不仅会影响排卵造成后期的不孕问题，可能还会与胰岛素抵抗、肥胖等代谢性疾病相关联。因此，发现卵巢病变就要保持关注，如果怀疑是病理性的，应尽快择期手术，别让其观察过程中发生肿物扭转、破裂等急腹症，处理不及时还会损失一侧卵巢。特别是一些卵巢恶性肿瘤，早期可能没有太特异的症状，等到出现症状再就诊时就比较晚了，单从这个角度来讲，未成年少女进行常规体检就大有必要。
记者：家长在呵护未成年女童妇科健康方面，还存在哪些误区和不足？对家长您有何建议？
尹玲：一些传统观念亟待更新。从这个角度讲，健康知识的普及比疾病治疗更重要，一定要增强预防为主、早诊早治的意识。很多人觉得小女孩体检，只要关注她的身高、体重、智力和生长发育即可，不需要检查妇科，这是一个很大的误区。开设门诊后，我们接诊了许多延误诊治的女童，更加觉得每年给未成年女性进行常规体检时，一定要把妇科体检加上。针对未成年女性，我们少儿妇科门诊有专门的检查器械和检查手法，能在早期就发现、杜绝、根治很多问题。比如上面提到的卵巢囊肿的早发现早处理，还有处女膜闭锁等生殖道畸形，一年查一次，基本能实现疾病治疗的关口前移。
目前，我国大部分的体检机构还不能胜任未成年女性妇科体检这项工作。我们强烈呼吁，加大少儿妇科人才的培养，可以对有一定临床经验的妇科医生或儿科医生进行培训。同时，在每年体检项目中增加妇科保健内容，普及科学避孕等相关知识，还能避免性侵犯和非意愿妊娠，降低生殖道炎症和性传播疾病的发生率，以保证女童都能健康成长，承担起孕育、教育、养育祖国下一代的重大责任。
记者：目前国内少儿妇科开设现状如何？要实现少儿妇科这一重要亚学科的高质量、规范化发展，还需具备哪些条件？
尹玲：我国少儿妇科这个学科起步晚、发展慢，已经跟不上现在的形势要求，患相关疾病的儿童数量不少，但很多人求医无门。据不完全统计，目前全国仅有19个省、市、自治区、直辖市，大约30余家医院开设了小儿及（或）青春期妇科门诊，数量远远不够的同时，专职医生少之又少，上述大多数医疗机构也仅开设了部分门诊工作，很大程度上不能满足社会需要。
少儿妇科这个亚学科在规范诊疗方案、培养专业人才、加快学科发展等方面，仍有较为广阔的发展空间。希望国家和政府有关部门能重视儿童和青少年妇科的发展与建设，加大人财物的投入，将其打造成具有中国特色的、中西医结合的新型专业。
学科建设不可或缺的主要是人才。还应从医学教育入手，设置正规的教程、培养专职的人才，才能使之成为主流学科，真正发挥学科影响力，服务广大未成年女性和家庭。
记者：除了加强学科建设、家长增强意识，在呵护未成年女性妇科健康方面，还应该补足哪些空白？
尹玲：少儿妇科涵盖年龄段跨度较大，涉及的疾病谱宽广，除了在门诊接诊、治疗疾病，学组成员还承担着科普宣传、健康体检和科学研究等重任。例如：我们少儿妇科门诊就有家长带孩子来咨询HPV疫苗接种、月经期卫生棉条的正确使用、乳房发育等问题。因此，我们“以需求为导向”，在候诊室长廊两边的墙上，悬挂了相应的科普海报，同时，也通过报纸、网络、短视频平台等传播少女生理卫生和自我保健意识。
国人过去的传统理念是“谈性色变”，致使青少年的性教育一直未被“正视”，也给一些由此引发的不良事件埋下“祸端”。例如：在我们统计出的188例非意愿妊娠的手术者中，年龄最小者仅13岁。如果她的避孕知识多一些、自我保护意识强一些、监护人对她的呵护更好一些，也许就可以避免受到这样的身心伤害。保护未成年女性需要多方共同努力。因此，儿童与青少年妇科是医学的、是家庭的、是人文的，也是社会的。
从事少儿妇科的时间越长，接诊的特殊病例越多，越感觉到自己责任的重大。最近，我利用春节假期，建立了一个“C-PAG Club”微信群，得到了国内从事PAG工作医生们的积极响应和大力支持，大家在群里分享知识和经验，讨论罕见病例与会诊，探寻特殊疾病的发病机理与开展多中心临床研究，互通有无、互相鼓励，我们提出的口号是“One PAG, One Family, One Word”，希望通过国际接轨、中西医结合，共同推进人类卫生健康共同体的构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