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丨码字工匠老詹公众号  

作者丨詹国枢（人民日报海外版原总编辑）

老詹，你当了一辈子记者，有新闻“成名作”吗？

一年轻同行问我。

嗯，这个么……我想想，好像还真有！

《从煮饺子说到规模经济》——1990年12月8日，《经济日报》头版头条述评，应该算我的“成名作”吧。

说起这篇东西，还有一段故事。

1990年12月，某日中午，我正埋头写稿，副总编杨尚德来到部里（当时，我是工交部主任），递我一摞材料。

“小詹，这是国家计委开会拿来的。你看能否写篇文章，谈谈规模经济的道理？如今，好些企业连这基本的道理都弄不明白呢！”

厚厚一叠材料，摆在我的面前。

翻了翻，是国家计委召开全国规模经济研讨会发下来的。

材料共分三部分：

一是专家学者关于规模经济的理论论述。

二是计委及有关部门领导关于规模经济的讲话。

三是各地规模经济搞得较好企业的典型材料。

文章写些什么呢？主题，当然得讲规模经济，但从何入手？写成一篇什么样式的东西呢？

不消说，只能写述评。

通过文章讲清一个道理，最好的方式，就是述评，这是经济记者的常用武器。

写述评，就得讲故事，这是我的惯例。讲个什么故事，可以将规模经济这一概念说得比较清楚呢？

左思右想，绞尽脑汁。

突然，灵机一动，想到了煮饺子！

大家都煮过饺子吧？这玩意其实很简单，只消买来面粉（做皮儿），再买来韭菜、虾仁、鸡蛋（做馅儿），然后，一个一个，将饺子包好，下到锅里……煮熟以后，捞出即可。

说来非常简单，但正因为简单，不正好用来说明一个比较复杂的道理吗？

谁都晓得，要煮饺子，起码得煮一锅吧？没谁会这么傻，饺子只煮一个的！因为一个饺子煮出来，成本可就高了去了！

嘿嘿，这不正是规模经济的道理吗？

太好了！我非常兴奋，立即展纸，奋笔疾书！一篇题为《从煮饺子说到规模经济》的述评，很快完工。

第二天，《经济日报》头版头条见报！

文章发表以后，反响相当强烈。

见报当天，编前会上，部主任们对文章大加赞赏，认为这是经济述评写作的有益探索，报纸就需要这样通俗易懂、生动鲜活的文章。

有读者打来电话，认为文章把什么是规模经济讲得非常明白！也把我们为什么要搞规模经济，怎么搞规模经济，都论述得十分清楚，是一篇生动而有针对性的好文章。

在经济日报当记者时，我曾给自己的写作风格定位为8个字：通俗易懂，举重若轻。

这篇文章，应该算是一次有益尝试吧。

未过多久，报社举办业务演讲比赛。我以《第二种翻译》为题，以此文章为例，讲述如何尽量将经济文章写得通俗化、生活化，最好以生活中最浅显、最生动、最能让读者明白的例子，去说明比较深奥、读者不容易明白的道理。

演讲完毕，“去掉一个最高分，去掉一个最低分”，得了总分第一。

总编辑范敬宜亲自上台，颁发奖金300元！

附：

从煮饺子说到规模经济

本报记者 詹国枢

一

朋友，如果我向您提一个小小的要求：请您帮我煮一个饺子，地道的韭菜、肉末、虾仁做馅儿，精白粉做皮儿的“三鲜饺子”；但不要多，只煮一个。您一定会说，别开玩笑了，要吃，咱就好好下一锅，只煮一个，谁那么傻？

是的，即使煮一个饺子，也得买菜、剁馅、擀皮儿、包馅、生火、烧水、下饺子……一道程序不能少，饺子虽然还是饺子，那“成本”，恐怕就高得令人咋舌了。

但是朋友，您可知道，在咱们的一些地区、一些企业，过去、现在（或许将来），还正干着“只煮一个饺子”的傻事儿呢！

不过，那不是煮饺子，而是办企业，出产品。

这就引出了“规模经济”和“产品经济规模”的话题。

二

“规模经济”，是指有些产品的生产在一定条件下呈规模“收益递增”的现象，即，随着生产批量的扩大，产品的单位成本会下降，收益会上升。而这一定的起码批量，就是“产品经济规模”。

以我们熟悉的汽车为例吧。我国目前已有汽车生产厂125家，平均每个厂年产量仅5000辆，其中，有近100家企业的年产量竟小于1000辆！这样的批量，由于远未达到汽车生产的“经济规模”，其成本和效益，也就无法与国外年产几十万甚至上百万辆汽车的厂家相比，更谈不上与之相争了。

汽车的“经济规模”是多大呢？年产30万辆。

三

企业产品达不到合理的经济规模，弊端甚多，吃亏大矣。

首先，单位产品建设投资偏高，有限资金不能得到有效利用。第二，单位产品物耗、能耗高，生产成本高，企业经济效益差，难以同国外产品抗衡。第三，不利于采用先进技术和高效、大型设备。第四，难以筹措必要的开发资金，从而导致产品更新换代缓慢。第五，不利于有限资源的综合合理利用。

我们不妨再举一棉纺业的例子。1989年，全国共有棉纺厂2088家，生产能力为3565万锭。其中万锭以下的企业多达1259家，平均规模仅为0．38万锭。由于小规模棉纺能力增长过快，加剧了原棉缺口，造成每年700万锭生产能力的设备闲置。万锭以下小厂的大量涌现，使我国棉纺生产能力低水平延伸，浪费原料，降低效益，减少创汇。

四

既然“规模经济”如此重要，为什么我们乍一听还会觉得陌生，一些厂长经理，甚至不知道本行业本企业的“产品经济规模”是多少呢？

请莫奇怪，亦勿自责。对产品经济规模的研究，在我国也还是近几年的事。为了切实贯彻产业政策，调整产业结构，国家计委有关司局、技术经济研究所，会同机电部、化工部、纺织部等10个部门，于去年3月开始着手全国第一批19种重要产品经济规模的研究，结合中国国情，得出了这些产品的合理经济规模的初步意见：

乙烯──年产30万吨。

炼油──年产250万吨。

合成氨──年产30万吨。

棉纺──年产3至5万锭。

电梯──年产2000台。

轿车——年产30万辆，一期规模15万辆。

冰箱压缩机──年产100万台。

……

请别小看这些简单得一眼就能看清楚的数字。它凝结着大量科研、工作人员的辛勤汗水，以及一笔并不算小的调研资金。每一个数字，至少包含着调查分析以下7项不可或缺的要素：国外经验，中国国情，行业特点，资源状况，设备能力，技术水平和市场需求。

五

行文至此，人们问了：我国千千万万达不到“产品经济规模”的中小企业──当然还有不少大型企业──怎么办？难道统统要关门大吉？

答案，当然并非这样简单。有关专家和研究人员提请人们注意以下三点：

其一，提出和研究产品经济规模，主要是着眼于经济的“增量”，即新建企业的规模。比如，由石化总公司和化工部承担的乙烯企业产品经济规模研究报告提出，“从宏观和长远利益出发，我国今后应集中人力、物力、财力，主要发展30万吨的‘乙烯装置’。同样道理，国家今后批准新建炼油厂，规模不应低于年产250万吨，合成氨规模不应低于年产30万吨……”

其二，至于现有“存量”，则应根据市场需求和实际可能，有计划、分步骤地进行改造、调整或维持现状，而不是简单地淘汰或强求它们都必须达到经济规模。比如，对于全国1060家1万锭以下的小棉纺厂，有关部门提出的方针是“认真整顿、限期改造”；对于一些地方骨干铝厂，国家将在原料、电力、资金三落实的条件下，“有计划、分步骤地改造，使其逐步达到3万吨的经济规模……”

其三，在我国工业各产业中，就其规模的经济性，大体可分为三类：一类是规模经济显著的产业，如石油加工、黑色金属冶炼、化学纤维等；另一类是规模经济不显著的产业，如塑料制品、金属制品等；第三类则是基本不存在规模经济性的产业，如家具制造、饲料工业等。当务之急，是在事关国民经济大局的第一类产业中，按规模经济的原则组织生产，真正把经济效益充分发挥出来，促使我国经济由粗放型向集约型转变，缩短和世界发达工业国家的差距。

“规模经济”这词儿，尽管对多数人来说尚属陌生，但请相信，不用太久，人们谈起它，也会象说起“三鲜饺子”般兴味浓郁，亲切熟悉。

（原载《经济日报》1990年12月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