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当下的极简主义似乎是一种高级的流行风尚，有很多关于极简主义的内容，已经演变成了一种推销人们购买极简风格产品的方式。最终，极简主义关乎的是：花更多的钱来最求极简的美学。这有违极简主义的初衷。凯尔·查伊卡（Kyle Chayka）的《渴望更少》（The Longing for Less）一书，打破了人们对极简主义的理解，让我们从哲学层面重新体验极简生活。本文来自编译，希望对您有所启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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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对大多数关于极简主义内容都有一个奇怪的问题：它们想得都太简单了。

你看，典型的极简主义旅程是这样的：（1）发现自己很痛苦；（2）把所有的问题都归咎于自己；（3）尽可能多地扔掉自己的东西；（4）变得快乐。这是一个清晰可追溯且循序渐进的过程，通常还配有前后对比图来展示效果。这是一种神圣的仪式，可以证明某些东西得到了整理、净化和纯化。

但如果这些都是空洞的承诺呢？如果我们从根本上误解了极简主义呢 如果极简主义还有更深层次的形式呢？

这些都是凯尔·查伊卡（Kyle Chayka）在《渴望更少》（The Longing for Less）一书中探究的问题。这些答案最终澄清了主流极简主义的虚假便利。因此，这本书是我能真心推荐的、为数不多的极简主义书籍之一。

（以下引文部分均出自凯尔·查伊卡的《渴望更少》）

《渴望更少》讲的是什么？

凯尔·查伊卡的《渴望更少》是对极简主义更深层次形式的探索。通过旅行日志、艺术评论、传记和文化快照，查伊卡旨在研究极简主义的谱系，以及人们对“更少”前所未有的渴望。

从这个意义上说，《渴望更少》是一个元层面上的大型整合项目。书中梳理了所有让极简主义如此吸引人的现代理念，并逐一进行了审视。但奇怪的是，这本书并没有给人留下清晰、整洁的答案。事实上，当我翻到最后一页时，依然感到很困惑。

查伊卡的最后立场是什么？他想说什么？极简主义的真正定义是什么？

我花了好长时间才意识到，这种困惑正是《渴望更少》的重点所在。毕竟，极简主义应该提出无数的问题，而不是提供单一的答案。这比“简化你的生活”或“整理你的物品”等刻板建议要深入得多。

有鉴于此，以下是我从凯尔·查伊卡的《渴望更少》一书中，获得的五个最喜欢的启示。

1. “极简主义”不为人知的起源

当你想到极简主义这个词时，会想到什么？洁净的室内装饰？干净的房间？整洁、空旷、单色的公寓？不管是什么吧，我们倾向于将当今的极简主义与某种美学联系在一起，与某种生活方式联系在一期。现代极简主义者是这样一种人，他们拥有的东西很少，并且把自己的东西布置得井井有条，看起来干净整洁，毫不多余。

但极简主义并非一直是这样的。最初，极简主义是一种挑衅，一种侮辱。正如查伊卡在《渴望更少》中所阐述的那样，这个词是1965年理查德·沃尔海姆（Richard Wollheim）在一篇名为《极简艺术》（Minimal Art）的文章中流行起来的。在这篇文章中，沃尔海姆将一组新的艺术作品归类为“艺术感最少”的作品，意思是这些作品几乎不包含任何传统上定义西方艺术的特质。

这句话很有侵略性，很奇怪，也很具革命性。很多事情同时发生了。

从左至右：丹·弗拉文（Dan Flavin）的《结构与清晰度》、唐纳德·贾德（Donald Judd）的《无题》和约翰·张伯伦（John Chamberlain）的《S》（图片来自维基共享资源）。

极简艺术运动的意义在于挑战人们对艺术的固有成见。将极简主义艺术家团结在一起的，并不是一种简洁的美学，而是一种革命性的哲学。他们质疑并拒绝“艺术需要表现现实、人性或艺术家内心世界”的观念。极简主义艺术出现了，他们为自己代言。查伊卡在《渴望更少》一书中写道：“感觉取代了解释。艺术品的意义在于观察者，而不是创作者。”

后来，主流的极简主义扼杀了这种想法。

如今，骨感的快照充斥着社交媒体，骨架式家具已成为时尚酒店大堂的标配。只有宁静简洁的设计，才能称得上极简主义。在这种狂热中，说清楚极简主义到底是什么变得越来越困难。

当一个词或一种风格无处不在时，它往往会失去其原本的意思。Instagram上有超过1300万条贴着 #极简主义标签的帖子，每分钟就有大约有10张新图片出现。

因此，极简主义（作为一种艺术运动）的初衷是，消除自我与世界之间的隔阂，挑战自身认知，欣赏事物本身。然而，Pinterest（图片社交分享网站）上的现代版极简主义，却规定了一种过于简洁的审美观，拒绝混乱。

我们应该为此担心吗？

在《渴望更少》一书中，查伊卡认为，这种与深层极简主义的疏离造成了一种文化疾病。现代极简主义已成为“消费更多”的动力了，而不是“消费更少”。这种态势正在吞噬着我们。

2. 极简主义的欺骗性商品化

巧的是，查伊卡在《渴望更少》中提出了一个我早在读这本书之前就写过的问题。当时，我称之为“麦克极简主义”（McMinimalism）。极简主义已经变成了一种产品、商品和利润来源。证据就在我们身边：简单的家具、灰度的时尚，当然还有铺天盖地的极简主义书籍、播客和博客，所有这些产品都将极简主义作为救赎生活的方式来推销。

（极简主义产品）已经把自己吹嘘成了神话，承诺如果你只消费完美的东西，那么将来就不需要购买任何其他东西了，至少在旧的东西升级换代之前是这样。

这不仅具有讽刺意味，还创造了一种奇怪的权力动态，把极简主义变成了一种特权。

在《渴望更少》一书中，我最喜欢的例子之一是戴安娜·沃克拍摄的史蒂夫·乔布斯在洛斯加托斯家中的照片。在照片中，乔布斯盘腿坐在一小块方形地毯上，光着脚。他穿着惯常的衣服，黑色毛衣和牛仔裤。在乔布斯旁边，一盏大灯在他周围照出完美的光环，背景是太空灰色的立体声音响。这里的环境似乎已经简化到只剩下必需品的程度了，传递着禅意、清晰和优越感。

只不过，这是一种幻觉。

首先，乔布斯的房子豪华宽敞，便于他散布自己的东西。不仅如此，他身边的“极简主义”物品也是普通人买不起的。那套音响系统的价格约为 8200 美元，而那盏灯是蒂芙尼的原创设计作品。乔布斯并不是因为谦逊和脚踏实地才成为极简主义者的。相反，他成为极简主义者靠的是资金储备和精心搭配的能力。

今天，我们可以在坎耶·韦斯特（Kanye West）和金·卡戴珊（Kim Kardashian）的“极简”之家里观察到同样的现象。在拥有无限空间和资源的情况下，极简主义就显得太容易了。当摆放的每一件物品都可能是博物馆藏品时，简约必然会显得好看。

还有另一个问题是，那些看似极简主义的产品，往往在制作工艺上是很复杂的。大多数时候，简约的背后是病态的工作条件和对环境的破坏。

查伊卡说：

当你只用一块钢砖和硅片就能订餐、叫车或租房时，会很容易觉得自己是个极简主义者。但实际上恰恰相反，那些看起来简约的东西，并不意味着它就是简约的；简单的美学掩盖了背后的矫揉造作，甚至是不可持续的过度消耗。

这里给我们的启示是，现在看到的大多数极简主义都是假象。极简主义拥护者用金钱掩盖了混乱，极简主义产品以花哨的营销掩盖了其不可持续性。

但假象并不止于此。

3.干净的卧室，肮脏的世界

极简主义在21世纪获得了广泛的关注，这是有道理的。经济危机一场接一场：互联网泡沫、经济大衰退、难民危机、新冠疫情、乌克兰战争，当然还有全球变暖。

在这个不确定的时代，许多人转向极简主义不是出于选择，而是出于需要。在我居住的慕尼黑，每平方米的租金是全国平均水平的两倍。结果是，我的房间只有10平方米（108平方英尺）大。所以，如果我不想被杂乱无章的东西淹没，又想保持健康的财务状况，就必须减少自己的物品，只留下必需品。除此之外，没有别的办法了。查伊卡也选择了极简主义，因为这是他在纽约公寓中唯一的生存之道。

然而，如果我们一不小心，这种必要的节俭主义（以及整个现代极简主义）就可能会成为一种无知的应对机制。在《渴望更少》一书中，查伊卡指出，极简主义可能演变成一种便利的逃避策略。

他写道：

极简主义者归根结底是一个实用主义者，他必须调和对更美好、更干净世界的渴望，与一个人所能施加影响的局限性。这往往是一个内在的、个性化的过程，而不是一个外在的过程：你的卧室可能更干净了，但世界依然很糟糕。

干净的卧室，肮脏的世界。

在2021年一场严重的疫情封锁期间，我开始拥抱极简主义。终于，我可以主动影响一些事情了。我只需要投入时间和精力来整理自己的生活，然后瞬间就感觉更平静了。这带来了明显的改变，就像变魔术一样。从那以后，我对政治事务越来越不感兴趣了。与投身于我小房间的秩序和美感相比，试图改变政治格局似乎是徒劳的。

查伊卡写道：

因此，极简主义是一种最后的手段。当我们无法控制自己的物质安全或生活道路时，剩下的唯一可能就是降低自己的期望值，让其更容易实现。

我不禁想起了乔丹·彼得森（Jordan Peterson）的人生第一准则：打扫房间。他的理由是，在批评外部世界之前，你必须整理好自己的房间，从内向外努力。但是，这也是个危险的建议。实际上，我们可以（而且应该）关心外在的问题，至少要像关心自己房间的整洁度一样。如果世界腐朽不堪，保持房间整洁也就毫无意义了。

这还会削弱你对社会不公的接受能力：

希望一切都恰到好处，与周围的一切保持一致的愿望，很容易导致不够宽容。

说了这么多，并不是说极简主义整体上不好，只是说我们不能在这条路上走偏了。明白了这一点之后，那么更深层次的极简主义会是怎样的呢？以下是我在《渴望更少》中最喜欢的一段话。

4. 深度极简主义的案例

唐纳德·贾德（Donald Judd）是一位极简主义艺术家，我们之前看到过他的作品。在《渴望更少》一书中，查伊卡描述了一个场景：他拜访了贾德在德克萨斯州马尔法的家，令查伊卡惊讶的是，东西到处都是，比如数不清的书、石头、碎片、贝壳、地毯、陶瓷、箭头、磁带架。（贾德并不喜欢别人称他为极简主义者，尽管他的作品与极简主义的现代美学十分相似。）

玛丽·近藤（Marie Kondo，日本收纳整理达人）可能不会同意这种说法，但对贾德来说，是混乱催生了灵感。

正如查伊卡所说：

这里整个地方就是一台寻找灵感和创作艺术的机器，这些物品虽然让人感到混乱，但具有挑战性和震撼性，提醒着人们外面有更广阔的世界。

我喜欢这一点的原因在于，贾德消解了空间与自我之间的边界。这表明，极简主义并不是要把自己局限在一个粉饰过的模板里，而是关乎改变、古怪和接受挑战。

虽然收纳整理达人近藤女士可能想把贾德的一半物品都扔了，但这些物品们对贾德来说却是必不可少的，正因为它们不会激发舒适感，而是会不断给他带来不适感、创造力和刺激感。“极简主义，”正如查伊卡所说，“是一种随着时间的推移而发生的实践，它让简单的事情变得更复杂，而不是让复杂的事情变得更简单。”

另一个很好的例子是约翰·凯奇（John Cage）著名的《4’33”》。这是一首荒谬的曲子，没有一个音符被演奏，演出是寂寥无声的。《4’33”》中最激动人心的时刻，可能就是钢琴演奏者合上和重新打开琴盖。

但是，把这当作恶作剧或纯粹闹着玩的人，并没有抓住《4’33”》的重点。因为重点在于，作为一个听众，你不应该将注意力转向舞台和演奏者。相反，真正的聆听体验在于你所处环境中每时每刻发生的事情。这与钢琴音符无关，而关乎突如其来的咳嗽声、人们在座位上扭动的声音，以及旁边人的窃窃私语。

感觉取代了诠释。

凭借《4’33”》，凯奇从根本上重新定义了音乐。与其说音乐是一种精心制作的作品，不如说音乐只是对声音的关注。从这个角度看音乐，你会发现音乐无处不在：鸟儿啄食的敲击声、雨滴的嘀嗒声、蟋蟀的细细簌簌声，甚至是手锤敲击的尖锐声。

但要体验这种不一样的声音，我们必须首先走出典型的音乐舒适区，必须熟悉沉默带来的不舒服感。

要摆脱传统的音乐氛围，感受其他东西，我们必须愿意冒险去听一些不愉快的声音，并走出自己熟悉的舒适区。我们需要重新找回沉默带来的敬畏和惊喜感。

什么是更深层次的极简主义？它是随机的，模糊的，需要你拥抱环境，放弃控制的幻想。

5. 《渴望更少》的终极启示

我花了一段时间才从这本书中学到最重要的一课。读完《渴望更少》的几天后，我仍然同意查伊卡的结论：

我所描述的艺术、音乐、建筑和哲学……并不追求完美简约或特定风格。它们追求的是不加修饰的体验，放弃控制而不是强加控制，关注周围的事物而不是封闭自己，接受模糊性，理解对立面可以是同一整体的一部分。

但很快，我就开始重新思考这个问题。

在阅读这本书的过程中，我注意到查伊卡为自己量身定做了一个极简主义的版本，这个版本可能适合他：千禧一代、记者、作家和艺术评论家。但是，对许多人来说，极简主义是复杂的、具体的、难以理解的。

同时，查伊卡谴责近藤式的整理和Pinterest版的极简主义，因为这些都是控制的幻觉。这在某种程度上是对的，但不可否认的是，主流极简主义的核心理念（更少的东西、安静的色彩、简单的生活）并不都是坏事。这个理念帮助许多人在混乱的世界中找到了专注感和清晰感。作为一个高度敏感的人，我在自己的小白房间里找到了极大的平静和安宁。

那么，这里的教训是什么呢？

最重要的是，极简主义应该是有意识的和探索性的。无论你选择怎样的极简主义定义，都要有意识地去体会和质疑。不要仅仅因为一个极简主义的模板或定义听起来很精辟，就照单全收。相反，要参与其背后的哲学。与其追逐美学，不如敢于挑战伦理。

查伊卡说：

（一种更深层次的极简主义）没有提供任何答案，更不用说循序渐进的指导了，而且还伴随着风险。但它提出了另一种生活方式，我们可以将其延续到未来，超越潮流的时间长度。

一旦我们允许极简主义提出一系列丰富的问题，而不是规定单一的答案，就已经超越了潮流，进入了一种更深层次的极简主义哲学。

最终，《渴望更少》并不是一本完美的极简主义书籍。但好的地方在于，这本书并没有把极简主义作为一个自我提升策略来推销，而是改变和塑造了人们对极简主义的看法。在所有没有灵魂的极简主义内容中，《渴望更少》是我读过的、为数不多值得推荐的好书之一。

译者：Jan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