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老乡杨建云先生的中篇小说《阳光灿烂的日子》以淳朴素描的手法，勾勒出一幅珍贵的少年男女“青梅竹马”的情感故事，读后让我眼前浮现出了80年代初的晋南山区小县城乡村的二元化社会情形，城一代有很多时间会回到乡下爷奶家成为小贵客，在星辰田野的寥廓中寻找淳朴，村二代在过早认命的习惯中憧憬着美好，最后，一个越飞越高，一个隐入尘烟，只留下那儿时烂漫，少时纯真的美好回忆……
看完通篇，感觉根子，娥妞和喜子童年的美好仿佛就在昨天，也在昨天的我自己所经历的回忆中，不同的是我当年在乡下田间，遇到回村的城里女娃，脸红埋头，不敢搭话，两种环境的后代，心理上总觉得差距很大，故乡向后翻几十上百年，绝大多数乡村原住民，一生下来就能看到一辈子的光景，有时我在想：原声态是一种大自然的纯净水墨，但却是那个时代人生长成之后命运的人间奈何桥！
斗胆将建云的《阳光灿烂的日子》题目改为《娥妞》，因为似乎在当时阳光灿烂的日子里，在少年的心里，有位如歌里唱到的小芳一样的姑娘娥妞，开启了他年少懵懂的心绪，留下一段美好而纯洁的时光追忆。。。
原题目：阳光灿烂的日子
文/杨建云
1
阳光暖洋洋的。
我睡在麦秸堆里晒太阳，确切说是等人。 娥妞会来，还有三姑。
娥妞有两个长长的麻花辫，她妈妈还用手绢打了蝴蝶结，看起来漂亮养眼。当然娥妞更好看。三姑是我的远房亲戚，她大我和娥妞一岁，又是长辈，还是队长的女儿，我和娥妞都听她的。三姑的脸大的出奇，像个小锅盖！但每次玩耍时，三姑都要和我扮做两口子，让娥妞当女儿。娥妞很文静，总是言听计从，任由三姑呼来唤去。我心里很不好受！
三姑和娥妞一起来的。三姑走在头趾高气扬，娥妞跟在后，手里拿了瓶瓶罐罐，那是我们游戏的家伙什。我从麦秸堆上跳下。三姑拿起一根小木棒在地上开始构建“家园”——有房子，有炕，有窗户，有灶台，还有牛羊圈……
画好之后，三姑扔掉木棒。“来，根子，干了一天地里活，太累了，咱们休息一下。”我顺从地走过去，和三姑背靠背席地而坐。 “娥妞，去烧水做饭，我和你爹都累了，”三姑马上进入角色。 娥妞应一声，开始“做饭”，和泥切条……
一会功夫，娥妞便把“饭菜”端了上来：破了的洋瓷碗盛着泥巴条，蒿草竿……
三姑拿了荆条折的“筷子”递我一副，“快吃，孩他爹，一会凉了。” 我和三姑大“吃”起来，娥妞站一旁，不像是女儿，倒像是丫鬟。
“死丫头，有点咸了，”三姑扬起锅盖脸边斥责边用手拧娥妞。娥妞表情痛苦，我就心疼了！ “三姑，每天都是你当妈，能不能让娥妞也当当？”三姑脸拉了下来，锅盖脸都有些变形。
三姑不情愿，但我提出了，她也只好勉强同意。娥妞红着脸准备和我坐下时，三姑马上又上前，“娥妞，你在家是宝贝吧？”娥妞家里有两个哥。娥妞一脸诧异点了点头。
“宝贝就应坐家里不动呀，”三姑狡黠的笑笑，“娘，饿死了，你去做饭吧？”娥妞只好走开。我却一下无言以对。
喜子哥正好也来凑热闹，三姑马上又做起了“好人”：“喜子，你和娥妞做一对，我和根子当爹娘。” 喜子乐的屁颠屁颠的。
喜子和三姑同岁，我和娥妞同岁。锅盖脸的三姑！锅盖脸的三姑！我在内心狠狠念叨。
晚上回家，奶看着我无精打采的样子问东问西。我不想说话，我有心事，满脑子都是娥妞那长长的麻花辫子，漂亮的蝴蝶结……
晚饭时，娥妞爸串门。
“叔，根娃子要上学了吧？”娥妞爸问爷。
“是，明天回城，城里孩子上学早，”爷得意地说。“我不想上学，我还想在村子里玩，”我大叫。“你爸明天接你，乖孙子听话，”奶过来抱起我。 “根子，你小子幸福啊，早早就上学，你看咱村都没学校，村里娃学都没地上啊，”娥妞爸失落地说，满脸的羡慕。 “根子，好好学，以后让娥妞给你当媳妇吧？”娥妞爸打着哈哈说。 我把头埋在奶的怀里，心想，好好学，就能让娥妞当媳妇吗？
坐了一会，娥妞爸走了。奶撇着嘴说：“我孙子是城里娃，咋会娶你娥妞。”
我不语。我有我的心事。
不过屁大的孩子哪有那么多心事！6岁的小屁孩肯定不懂爱情。
2
稀里糊涂我就上学了。
幼儿园刚刚兴起，到学校还要拿个小凳子。我感觉自己的智商可以直接上一年级，所以每天在郁闷中过活。事实是——一年级不需拿小凳子。班主任老师代语文，或许更年期，她很严厉，天天像是谁欠了她钱一样拉着脸。她管教的方式就是打和罚，班上的教鞭从杨木换成柳木，再到枣木。我们稍有错误就会鞭笞！大家恨透了班主任，有胆大的同学悄悄把枣木教鞭扔进了厕所里。第二天班主任找不见教鞭大发雷霆！问谁都说没看见。她让女生站，男生吃她的耳光。我们就恨多事的男生。教鞭去了还会再有，根本问题是要变态的语文老师走人。
果然语文老师又有了新的法宝———不知哪个挨千刀的人给她一条在山里才能见到的荆棘条。打在身上火辣辣的疼，而且结实韧性好。语文老师每天像是对待命根一样，每天把教鞭拿在手里。
我不想上学，真的想逃离。
同学里有哥俩，上下学和我顺路。我不愿和他俩结伴，他们老欺负我。父亲在单位拿回一副废旧自行车链子，给我做了一把洋火枪。把火柴头的磷用小刀刮下，然后收集倒到枪眼里，一扣扳机，啪的一声，倒也有几分威风！我把枪拿到学校显摆。那哥俩兴许那天就没好好上课，一直盯我的洋火枪，放学路上缠着我不放，要拿枪玩一天。我断然拒绝。他们为防止我跑走，一前一后跟着我，准备夹击我！我拿着小板凳侧着身子，斜着眼睛，瞻前顾后。
趁其不备，先下手为强，我拿起小板凳抡向前边倒着走路的哥哥……弟弟还没反应过来，我早已逃之夭夭。身后哥哥的哭声震耳发聩！
晚上，哥俩的母亲领着头顶大包的哥哥来到我家。我吓得坐在后炕不敢作声 。母亲摸着哥哥的大包说了许多好话，哥俩的母亲却还有点不依不饶：“这孩子也太狠了，长大该……”
母亲脸色有些难看：“我的孩子平时也很听话，你家两个大概把他逼急了吧？”
母亲的话语噎的哥俩的母亲一时语塞，最终是悻悻地拉着儿子走了。 母亲那晚没有责备我，只是摸摸我的头说：“以后注意，打下问题咱可咋办？”
“我不想上幼儿园，我要上一年级！”
母亲白了我一眼：“睡觉！”
晚上我做了个梦：我的语文老师换了，一个漂亮温柔的姑娘。她冲我笑，忽然觉得她怎么就变成了娥妞!
3
第二天上学，哥俩再不敢在我面前撒野。只是语文老师从我的书包里直接拿走了洋火枪！我知道是哥俩告的密！我恨死他们了！
语文老师那天出乎意料的没打我！不过过了一段时间，我看见语文老师一年级的儿子拿着我的洋火枪！
于是我就更不想上学了。
不想上学我自然什么也不会。转眼的期中考试的语文成绩5分，上午放学时，我和几个水平一样的同学留了下来。语文老师要求我们重做题，做不完就不能回家！语文老师摔门而去！我们几个大眼瞪小眼，都不会，也没人教，我们怎么做？
坐着坐着，我就坐不住了——尿急！
我不知怎样形容那种感觉，双腿紧紧夹着，头上虚汗冒个不停……要命的是旁边的几个家伙还在打着嘘嘘……
我觉得这样下去会憋疯！会憋死！我就顾不了那么多了，拿起小板凳和书包奔出了教室……几个小伙伴还在身后喊：“根，小心班主任扒了你的皮！”
什么班主任！什么藤条教鞭！全都见鬼去吧！我心里狠狠地骂！但我已经跑不到厕所，我扔了凳子解裤带，一急，裤带成了死结！我感觉一股暖流从大腿根留下……
还好是在夏天，我回到家时，裤子也干了。我一头插进被子里放声大哭。父母亲吓坏了，一头雾水，不知发生什么事。知道缘由后的父母亲笑得岔了气，我的自尊严重受到伤害。我只有用眼泪和不上学来抗争。开始父母还在劝我，当我撩开裤腿，看到藤条留得血印时，父母不吭声了。
最后我赢了。
姨妈在县城的另一所小学教书。我在姨妈的小学上了学，而且直接是一年级。
我正式进入学习状态，我要好好学习，不光为了四个现代化，最主要的是暑假回村，可以在三姑“构建”的“家”写上字。于是，我盼着放暑假，放了假，我就可以回乡下奶家，拿着好成绩让娥妞爸看看。只是不知道娥妞爸会不会兑现承诺……
4
假期如期而至，我也如愿回到村里。
站在八里腰，站在烈日下，看着郁郁葱葱的植被，我双手叉腰，学着《闪闪的红星》里的胡汉三模样大喊：“我刘根又回来啦！”
树丛里传来笑声，三姑手捧着一掬野草莓钻了出来：“你是汉奸吗？”
我尴尬极了。
三姑跑过来，向父亲问好。然后转身把野草莓递到我眼前。 我边吃着草莓边向家奔去……
一路都是忙碌的身影。而众多的身影里不见娥妞，一旁的三姑叽叽喳喳说个不停，我只是随口应着。黄昏时分。在打麦场，一群牛走过，后面跟了喜子和娥妞！农忙季节缺人手，放牛的活就交给两个六七岁的小屁孩。
看着晒得黝黑瘦弱的娥妞，我心里不是滋味。不过，她乌黑的麻花辫还是那样漂亮诱人。 “过家家”成了奢望。暑假，我是在村里避暑，我也就成了村上最闲也是最无聊的人。
最烦心的事是每天早上，我都能听见喜子的吆喝声：“娥妞！娥妞！走喽！”我在无聊加烦心中忽然有了主意。 再听见喜子吆喝，我便拿了一个小撅头一个蛇皮袋跟了去。我要和他俩一起放牛，捎带刨药材。 喜子愿意带我，人多热闹。我更高兴，因为可以和娥妞一起。
把牛赶到一处绿草旺盛的地方，喜子便带我和娥妞开始在西沟的山坡刨药材。我一种药材都不认识。娥妞来到我身边轻声说：“城里孩就是金贵。”然后教我辨认起来，柴胡、黄芩、信心草……
记住叶子的特征后，我便开始大干起来，一会功夫还真刨了一大把！娥妞不喜欢说话，她把自己刨得全塞进了我的蛇皮袋。我心里窃喜。
山坡的山丹丹花开得很艳，我上前折了一把给了娥妞。娥妞黝黑的脸上笑容灿烂。
“根子，你的手……”娥妞惊呼！
我张开双手，血泡布满了，有的破了，流了血……
娥妞跑下山坡，在地里揪了几个草叶子，然后折回跑到我跟前，小心抓着我的手，开始揉草里的汁水。汁水流到伤口，钻心的疼！我都要流眼泪，但我强忍着，我要在娥妞面前表现男子汉的气魄。 “这是治伤的，现在疼，一会就会好点，”娥妞说话还是那样轻声。夕阳下娥妞的脸分外美丽，虽然手疼的厉害，但我的心里却是甜蜜的。
喜子受到了冷落。
喜子站在坡顶像是示威，他双手拢着嘴大声吼叫。山谷里就有了回声阵阵。“娥妞，一会我就去给你找！”喜子冷不丁朝我们甩过没头没脑的话来。
“找什么？”我问娥妞。
“找回声呀，”娥妞甜甜地笑了。
“回声也能找？”我觉得可笑至极。
一年级课本正好有一篇关于回声的课文，我便得意地说：“老师说了，回声是因为山谷大，太空，是声音震动产生的。”
娥妞吃惊地看着我：“真的吗？我也想上学。”
喜子说：“胡说！你俩等着。”
喜子向沟底跑去。一会功夫，喜子气喘吁吁地跑了上来。
“看……看……”喜子把一个椭圆的土疙瘩递到我俩面前，“这就是回音。”
我笑得透不过气，喜子有些怒了：“再笑，明天不带你出来了。”这招狠！我马上就不笑了。
回家的路上，娥妞小声对我说：“根子，明天教我写字吧？”我欣然应允，心想，正求之不得呢！ 第二天我却没听见喜子的吆喝声。等我去喜子家时，喜子早就偷偷走了。我心里咒骂喜子，然后到西沟去找他们俩。
喜子见了我，讨好说：“怕你的小手手再受伤……”
“没事，你们教我刨药材，我教你们认字。”
那一暑假我在快乐中度过，教了他俩认字，我刨的药材也卖了十多块钱，够我上学的学杂费。只是我那双百的成绩单一直静静躺在书包里，我没好意思让娥妞爸看。
5
县里文化馆买来一台大彩电！
县城里就是有黑白电视的人家也是屈指可数，所以一到晚上文化馆院里人山人海。每天放学写完作业，母亲便带着我，搬着小凳，早早来到文化馆的大院占地方。大家喜欢看《八仙过海》。不过几天后，电视剧停播，有人说有个地方10岁小孩看了电视剧后，从四楼跳下摔死了。 无知的小孩，不知成了仙没有，害得全国人民看不成电视剧。我觉得他太傻。
《少林寺》放映后，我让母亲做了两个沙袋绑在腿上，连睡觉都不解。坚持了数月，有一天卸下沙袋，我觉得两腿轻飘飘的，敢情自己练成了轻功！在院中的一个一米左右高的树桩前，我架起马步，运足气，一下跃起……脚尖触到树干！我摔了下来，头磕在树桩上，血流如注！ 父亲闻声出门，见我的样子吓了一跳，抱起我就往医院跑。
我的额头缝了五针。母亲一个劲数落父亲：“让你锯掉你就是推推推，看现在……”
“根，疼吧？”母亲抱着我，眼里泛着泪花。
“没事，妈，”我竟然笑着说。心里觉得，我比跳楼的小子还傻。
父亲一天下班带回了娥妞爸。娥妞爸是在赶集时父亲碰上的。父亲和娥妞爸一会功夫锯掉了院子的树桩。 吃过午饭，娥妞爸吞吐地说：“哥，俺是外地人，城里没亲戚……娥妞娘前些天摔了腿，骨折，正月里可能要住几天院……”
“没问题，下来找哥，还有一孔闲窑哩，”父亲拍了胸脯应承下来。娥妞爸千谢万谢告辞走后，母亲挺着大肚子，脸色难看：“真是大方！” 父亲笑了笑没说话。我心里却是激动万分，娥妞说不定也会来。
三姑来了。是当队长的三爷带着。
三爷想让三姑在城里读书。她知道姨妈是老师，想让母亲托托关系。父亲不等母亲说话就满口应承。还说等母亲坐完月子就让三姑住我家。母亲脸色又难看了。 三姑却像是吃了兴奋剂，还朝我挤眉弄眼：“我可以和根子一块上学了！
“人家不一定能收，”母亲没好气地说。
三爷走后，父亲讨好着说：“我上学三叔招呼不少，不能忘恩。可以说，没有三叔也就没我的今天。 “我没说不帮呀，是你太能了吧？我的姐姐应该我应承，再说明年小凤上学了，真住咱家那可咋办？”母亲嘟起了嘴。
“好好，我多嘴了，你明天先问问姐上学的事，”父亲拧了拧我的耳朵：“你妈的缺点就是心眼好。”
母亲被逗乐了。我却高兴不起来，三姑的锅盖脸，大嗓门想起来就烦。
娥妞咋不来上学呢？我盼着寒假，盼着正月快点到来。
6
不出所料，正月里，娥妞爸赶着马车带着娥妞和她妈来到我家。他还带了土豆之类的农产品和两只公野鸡。
母亲嘴馋的很，晚上就炖了鸡汤。
公野鸡的尾巴长，象唱戏穆桂英的翎羽。我把翎羽插在娥妞的后领，我觉得娥妞不逊穆桂英。只是她笨重的碎花棉袄和大棉裤让她看起来有些滑稽。
母亲吃得开心，晚上也不顾自己笨拙的身体，死活要带娥妞一家去看公映的豫剧。
寒冷丝毫阻止不了县城人们看戏的热情。露天的戏场人头攒动。我们大部队好不容易找了一个位置坐了下来。 戏是折子戏。热闹的《大破天门阵》，我和娥妞还凑合看了一会，我也主要让娥妞看穆桂英头上的翎羽。而后《杀狗》文绉绉的戏开演时，我俩开始打盹犯迷糊。
母亲着了急，一直捅我后背：“不要睡着了。”
几次三番后，母亲干脆塞给我两毛钱：“根，你带娥妞去吃炒凉粉。”我一下来了精神，接过钱，拉起娥妞往外挤去。我觉得娥妞的手冰凉冰凉的……
凉粉摊前人不少。香味弥漫在空气中，我的口水都出来了……
但我手中的两毛钱不见了！我想折回去去找，可黑灯瞎火，人群密集，谈何容易。我沮丧到了极点，我觉得太失面子了。
娥妞却笑着说：“不吃了，咱们在外边玩。”
戏散场了。回到家我死活要喝调和汤。
母亲笑着骂：“臭小子，刚才还没吃好？娥妞，炒凉粉味道好么？”
“大娘，好吃，”娥妞撒了谎，小脸泛起红晕。
调和汤是放些猪油，加点盐，再放些葱花，然后倒上开水。我和娥妞喝着汤，娥妞朝我扮了鬼脸。我觉得娥妞越发好看了，内心稍稍有些安慰。
第二天我早早起了床。母亲很惊讶：“起这么早干啥，又不上学。”
“可能昨天凉粉吃的，肚子有点疼，”我跑出门。
娥妞一家都起床了。院子里的娥妞看见我也愣了一下。我示意她别说话，然后我悄悄往大门口溜。娥妞也跟了出来。
“我知道你去哪，”娥妞小声说。
我和娥妞来到戏场。戏场一片狼藉。
我们开始地毯式搜索……
一分、二分、五分、一毛、两毛……没过多少时间，我们俩竟然在地上找到各个面值的钱币！数了数，两块之多！
我们俩站在戏场，相互对望，兴奋地笑个不停……
“根子，如果天天都唱戏，咱们就发财了，”娥妞兴奋地矜持都没了，小脸憋得通红。
“小财迷，正月才有唱戏。”
娥妞调皮地朝我吐吐舌头，“咱们赶紧回吧。”
我把钱全塞给娥妞。娥妞不好意思起来。
“攒着，上学用。”
娥妞听了这话便不争了。
几天后，娥妞妈腿伤好转。娥妞坐在马车上，一脸的不舍。我目送他们，直到麻花辫消失在我的视线……
7
父亲要在院里盖房。找来了村上八九个壮劳力帮忙。在阳春三月的一个晚上，母亲肚子疼，要分娩。医院里，妹妹顺利降生。但母亲产后大出血，医院血库没血，母亲危在旦夕！父亲像热锅上的蚂蚁，急得满头大汗……
医生提醒：“你们来这么多人，可以验验，看能不能输血。”
娥妞爸首先站了出来：“先看看我的。”而后其他人也都撸起袖管……有四五个人的血型符合。母亲输了血转危为安。
在九月开学时，母亲不光帮三姑上了学，还让住在我家里。母亲还动情地说：“根，你要记着，任何人都可能是咱的贵人。”我若有所思的点点头，不过我想的是娥妞啥时候来上学。
三姑说，娥妞也在村上上学了，老师是高中毕业的大姑。我就很失望。接着爷奶也来到城里照顾我的妹妹，村上的活交给了大伯二伯。我的念想彻底没了。只是在三姑絮絮叨叨地话语里我能了解娥妞的少许情况，我也不好意思过多的去询问。
我的学习成绩一直不错，三姑也是出类拔萃。只是随着年岁增长，我就不太愿意和三姑结伴上下学，因为总有好事的同学冲我叫：“根！早早就有老婆啦！”我气急败坏！三姑却是大笑不止。
有一天，三姑对我说：“根，其实咱们的亲戚都出了五服。” 我搞不懂“五服”什么意思，三姑的话说得我莫名其妙。
时间总是挺快，转眼妹妹上幼儿园。爷奶执意要回村住。我在上初中时终于又可以回村度假了。
又是农忙季节，我在打麦场遇见了放牛归来的娥妞。她的个子高了，还是那样消瘦，脸上同样晒得黝黑，麻花辫粗了长了。
“根，你回来啦！”娥妞声音带着激动。
“嗯嗯，你一个人放牛？”
“大家都忙地里活，留我一个人放牛。”
“那明天我和你去吧？我想刨药材。”
“好吧,”娥妞轻声答道。
第二天，在西沟，我拿了为娥妞准备的一本书，那是我参加华夏青少年写作大赛获奖的样书。
“娥妞，这是本作文书，有我的作文，冰心都是评委呢。”
“是吗？你真厉害，不过我……可能用不上了，”娥妞话语有些忧伤，“村上学校没人了，我这学期……不念书了……”
“为什么？总不能老放牛吧？”我都有些急了。
“俩哥上学，家里负担重，爹说，丫头片子会写名字就行了，”娥妞眼圈泛红。
“娥妞，暑假咱们刨药材，卖下钱你上学。”
娥妞点点头，一脸感激。
我们开始疯一般的刨药材!有时喜子也抽空来帮忙。我发现他们的共同话语远远多于我。我所说的学习以及诸如《西游记》的电视剧他们压根就不知道！村上别说电视，连电都不通。
和娥妞的共同话题就是回忆儿时，特别是那次找钱的事，娥妞说起，脸上幸福满满。
还有一件快乐事——跟着娥妞二哥小青拾野兔。兔套是用细铁丝做的，用活结拧个圈，在兔子路过地方，把铁丝另一头绷在粗一点的灌木上，兔子一旦钻入，会使劲逃窜，结果越拉越紧，直到勒死自己。一天和小青兄妹拾下五只兔子！小青答应给我两只，兴奋之余，我大声唱起：“你挑着担，我牵着马……”
乐极生悲，我没注意路，一脚踏空，栽下路边的土崖……
醒来时，我躺在炕上，我听见门外爷在大声喊:“根！回来！根！回来！”
我纳闷，我就在炕上呀！
“根回来了吗？”
“回来了！”坐在我身旁的奶应声道。
“根上炕了吗？”
“上了！”
爷奶一喝一应，我就不由“噗嗤”笑出声来！
“小祖宗，你总算醒了，”奶俯下身亲了亲我。
原来爷奶等不及医生来，着急用土办法给我“扫魂”。
不过医生来了检查说无大碍。第二天奶还是不放心，让爷送我去城里检查。娥妞早早来到爷奶家，给我带了一兜子杏。我看见娥妞的眼睛有点肿，像是哭过。
8
我确定没事。但母亲不让回村了。
三姑说，娥妞还是辍了学。
在一个星期天，三姑带着娥妞来到我家，娥妞变了样，脸上涂了厚厚的粉，耳朵也穿了孔，带着一副廉价的耳坠，不变的是粗粗的麻花辫。
我忍不住笑着说：“娥妞，钻孔很疼吧？要是学校就违反纪律了。”
娥妞愣了下，小声说:“疼，但能忍住……我和你不是一类人。”
我感觉失了言。但也不知怎样挽回。
娥妞起身要走，走时从花布兜里掏出一个长方形盒子偷偷塞给我……
那是一副口琴。我曾在和娥妞闲谈无意提到我想要个口琴。
初三的生活紧张充实，在闲暇时我会拿出口琴吹上一段，学校举行的元旦汇演，我的口琴独奏还获了奖。
节假日，我和伙伴的游戏大都是上树掏鸟，下河捞鱼。一回在河边捞鱼时，我看见河边骡马市场的娥妞，还有喜子，他俩坐在一块青石上不知激烈的讨论什么问题……我悄悄地离开，心里酸溜溜的……
毫无悬念，我考取了离家三百多里市重点高中。而后，三姑也以优异成绩考上了。
高三时，一次校园碰见三姑，她神神秘秘告我说，娥妞要嫁人了，我惊得都有些窒息
“是喜子吗？”我故作镇定地问。
“不是，”三姑撇撇嘴说，“是换亲。给她二哥小青换亲。”
那天，确切说，是那一段时日里，我都觉得心里堵得慌。
我喜欢歌词，听同学们说有一首《小芳》挺好听。在一个冬天夜晚，我漫无目的地游走在街头，在磁带店外面徘徊，音响里飘出了李春波的《小芳》：“村里有个姑娘叫小芳，长得好看又善良，一双美丽的大眼睛，辫子粗又长…
一瞬间，我的泪水奔流……
（全文完）
本文配图来自互联网
本文作者杨建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