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懂物流，却在江苏、浙江等多地成立数个物流公司；没有仓储，却每月流水招聘货车司机加盟跑单。但奇怪的是，看中“高薪保底、月入过万、工作轻松”的承诺而应聘的司机，却无一例外都因“亏本”违约离场。日前，常州市武进区检察院办理了这样一起瞄准货车司机的“套路运”诈骗案件，犯罪嫌疑人王某锋等人，在各地成立空壳物流公司，以虚假信息招募货车司机，诱骗其缴纳合作费、加盟费、押金等费用，被害人达1026人，涉案金额超2300万元。

高薪钓鱼

货车司机被精准“围猎”

“每公里运费有3.5元到4.5元，保证不跑空车，费用一趟一结。”被“月入过万”吸引入职的货车司机小范，报案时已经在公司跑了三个月的物流，每个月的跑单量甚至不够贴补油费，再加上入职时缴纳的押金和购车费用，累计损失了十多万元。

2022年4月，小范通过这条网络招聘广告，来到一家看起来颇为正规的物流公司进行面试。面试过程中，物流公司的张经理详细介绍了工作内容，表示公司有大量合作的仓储，所以签约司机只需要点对点、仓对仓的完成固定路线的货运，还可以根据每个人的住址，就近安排仓库站点，一天可跑400公里，工资日结。并且以日常跑单数量为例，张经理为小范详细计算了工资构成：除去油费、过路费等费用，一天可以净赚四五百元。
“我看他们的公司挺正规的，这个经理也很专业，最关键的是，这个工资待遇算是很高的了，所以立即就签了合同。”小范回忆，架不住高薪的诱惑，自己连合同内容都没看清楚，就签约了。而在此之前，他还根据公司的要求，缴纳了一大笔押金。原来，想要赚这份“高薪”，首先要根据签约年限交给公司一笔1-2万的押金。由于小范没有自己的货车，张经理便要求他缴纳2万的押金，随后帮他联系4S店零首付分期贷款购买车辆，并承诺，如果小范以后不再跑物流，随时可以把车子过户到公司名下，不再还贷。

一周后，小范就开上新车跑起了物流。但是，第一天他就感觉不对劲，不仅要凌晨开工自己装卸货物，而且派单的路程长、单价低，算下来毛利只能勉强与成本相抵。小范向公司反映了这一情况后，得到的答复为仓库暂时没有活，要服从调度。考虑到购买的车子还需每个月还贷，无奈之下，小范只好接受安排。可接下来的几个月，他不仅没有“月入过万”，甚至“月月亏损”，最后一结算，倒贴的货运费，连同押金和购车费用，三个月共亏损超过十万元！此时，小范找到张经理想辞职，对方却以合同上“个人原因违约不退押金”这一条拒绝退还小范的两万押金。

“当初根本没给我机会看清合同是这么写的。”小范多次上公司理论，可谁知不久之后，公司竟然关门了，张经理也联系不上了。意识到被骗，小范立即报警。

流程“正规”

数千人深陷“套路运”

梳理平台，警方发现，辖区内已有多起类似警情，大多以经济纠纷报案，但这些线索却集中指向几家物流公司，这引起了警方的高度重视，怀疑这很有可能是一起有组织的团伙犯案。根据信息研判，民警发现王某锋、岳某玉等人有重大作案嫌疑。2022年8月18日，武进公安调集警力在浙江省宁波市，将多名犯罪嫌疑人抓获。武进区检察院第一时间派员提前介入该案，通过全面查阅卷宗、深入了解案情，迅速厘清犯罪嫌疑人通过广告引流、话术设套、诱导签约、制造违约假象等环节构建的“套路运”这种新型的犯罪运行模式。

2020年11月，嫌疑人王某锋来到常州与人合伙开了一家“特殊”的物流公司。根据前几年在成都、沈阳等地同样的“从业经验”，王某锋选择在大型写字楼租下办公地点，注册营业执照，并招聘多名文员和面试经理。一切准备就绪，王某锋等人开始在网上发布“保证货源、专线运输、报酬丰厚”的货车司机招聘信息，吸引持有C1照的司机前往求职。同时，又在常州、无锡、南通、台州、宁波等市，以同样的模式成立33家空壳物流公司，将应聘人员就近引流至各分公司内。等司机来到当地公司面试，文员和招聘经理则出场用预先设定的话术，让应聘人员对公司实力和高新收入深信不疑。

“重点讲活、细算收入、多举例子。”在犯罪嫌疑人杜某娟等面试经理的话术中，工作为朝九晚五无需熬夜，工资日结，每天能保障跑400公里，经他们细算出的每月纯收入能高达1.2万元左右。不能带车入职的司机，公司还可以协助零首付贷款购买新车。司机如果愿意入职，就按照合同要求，支付加盟费用三年2万元或一年1万元，需要购车的还需支付2-2.5万元的购车定金。而这所谓的“定金”，其实也是话术的一种。这些经理为被害人办理的均为零首付分期贷款，贷款总额远高于总车价，且并不需要向4S店缴纳定金。一旦被害人在入职前意识到上当受骗，嫌疑人就会以“购车定金不退”的名义，扣下这笔钱。

入职扬州运安物流公司的货车司机老陈回忆，面试时，经理为他详细计算了每天跑单的公里数，以及除去每公里过路费、油费以及每天吃饭、租车等开销后的纯收入，并解释了高收入的专线与其他线路的区别：“比如装贵重物品每公里4.5元，装袜子、抽纸等就是3.5元，他们招的是专线，保证来回中有一趟是贵重物品。”这些专业的术语，让没有货运经验的他，完全相信了公司承诺的高收入，甚至在他提出疫情的顾虑时，面试经理还承诺公司有专门配送生活物资的绿色通道，这让老陈毫不犹豫的缴纳押金入职，期望着通过这份高薪为家中患癌的母亲挣一些医药费。

“但其实我们根本没有仓库也没有货。”王某锋说，司机入职后，只有主动要活，调度才会从一些货运平台找货源分配。据货车司机说，调度安排的基本都是短途运输，更多时候根本没有运输单安排，不仅赚不到钱，甚至还要贴钱跑单。不少司机发现自己被骗后，想要回押金，公司负责人就会以“合同规定，定金如因个人原因不予退还”为由拒绝退还合同约定的各类费用，一部分闹得凶报警的司机会得到公司适当的退款，大多数人最后只能不了了之，只认倒霉。

经审查，2020年11月至2022年8月间，犯罪嫌疑人王某锋伙同犯罪嫌疑人李某燚等人，以非法占有为目的，成立多家物流公司，在网络发布高薪招聘货运司机的虚假广告，精心设计话术，诱骗高额押金，以“套路运”的形式，诈骗江苏、浙江等地1026名被害人。核实涉案金额超过2300万元。

本案63名犯罪嫌疑人被武进警方抓捕到案后，武进区检察院协助侦查机关迅速捋清了犯罪团伙层级架构及犯罪手法特征，针对该案涉案人员层级较多、公司架构复杂等特点，综合考虑犯罪嫌疑人的作用地位、涉案数额、非法获利、参与时间等关键事实证据，结合其认罪认罚态度，8月18日，以诈骗罪依法对本案57名犯罪嫌疑人提起公诉，另有6名犯罪嫌疑人因情节轻微，依法作出相对不起诉处理。

2023年9月19日至9月22日，武进区法院开庭审理了本案，并作出判决。在该案中负责组织策划、涉案金额巨大的主犯王某锋，因诈骗罪被判处有期徒刑十五年，并处罚金两百万元人民币；李某燚、杜某娟等其余56人，被判处有期徒刑一年六个月至十三年九个月不等，并处罚金。

检察官说法

武进区院第一检察部员额检察官

杨雯琦

物流货运，意味着高强度的长途跑单、繁重的搬卸货、无法保障的货款结算，以及在疫情的影响下，受到的极大冲击。因此，这则无需搬货、朝九晚五、工资日结，有稳定仓储货源，甚至有疫情配送绿色通道的招聘广告，能精准吸引持有C1驾驶证的目标人群，令犯罪嫌疑人王某锋在极短的时间内，于江浙多地开设了几十家物流公司，数以千计的被害人源源不断的“上套”。

本案中的“套路运”是一种专门针对货运司机的新型诈骗，犯罪分子用高薪诱骗被害人缴纳高额押金。货运司机一旦遇到“先交定金”、“先买车”等为入职条件的公司，要提高警惕，认真核对对方的身份信息和公司信息是否真实，确认公司是否具有道路货物运输资质，仔细阅读合同条款，签订合规的运输合同，以免上当受骗。

与此同时，检察机关建议，交通运输部门应加强对企业道路运输许可证的监管，可以与市场监督管理局、行政审批局等部门联合，对申请营业执照经营范围为货运的企业主动开展调查，核实是否为“空壳”物流公司；同时，还应开展常态化监督抽查，重点核实企业证照与实际人员、车辆信息是否一致，从源头上查处非法物流公司。

另一方面，对网络平台的监管还需加大力度。本案中，一些信息发布、二手交易和货运网络平台，都没有对用户资质、发布信息的真伪进行审核，甚至存在违法交易。比如，在二手交易平台，四五百元就可以买到一个具有运输资质的接单账号；在信息发布平台，王某锋的物流公司每个月的广告开销为30-40万，只需上传营业执照和运输许可证即可。许多被害人受骗后，向网站投诉，但网站却不予处理，仍然继续收费发布广告。而部分货运平台，物流公司只需支付5-50元不等的服务费，就可以获得物流单，并不需要核实运输证和车辆信息是否一致。

同时，车企销售、金融贷款行业管理混乱，也是诈骗团伙的“助力”。为了成功交易，一些车辆销售甚至配合犯罪团伙隐瞒被害人真实车款，并给予犯罪集团商业返点；在手续流程不正规的情况下，金融机构仍然配合车企违规放贷。这一路顺畅的购车流程，令急于找工作的被害人被骗加盟费后，还要承担高昂的购贷车款。因此，检察机关建议，针对车商和金融机构开展行业专项整治，构建立体监管体系，加强正规贷款宣传，规范化解金融风险，促进行业健康发展。

来源：检察日报

编辑：王济荣

审核：吴平 赵爱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