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约记者 毛亚莉
休渔期结束，石浦渔民忙碌的出海准备工作从凌晨三四点就开始了。港湾里，那一组组排列着的钢壳渔轮，帆樯林立，彩旗飘扬，被沿岸马路上似笼着水雾一般的路灯照得如梦似幻。陈琪和他的8个船员也忙着装冰、收拾渔具，整装待发。
整个上午，他们一刻不停地忙碌，没时间接受记者采访，直到中午老婆送来了饭菜，才停下来喝口水歇会儿。饭盒在船板上排列开来，渔船瞬间没在了一股浓酽的饭菜香中，“一桌”海边人家的午餐就摆在了我面前。家酿老酒就着冰鲜蟹虾，不觉我已微醺。持螯把盏间，有关渔民捕鱼的那档子事就在袅袅升起的鱼虾香味中弥漫开来……
渔民是海上游牧者，他们秋冬季捕带鱼、马鲛鱼、鲳鱼。春季捕小黄鱼、青鲇鱼。谚曰：“一网三万六，抲到早稻熟。” 除了休渔期，他们几乎常年在海上漂泊，凭着一张网和一份雄心，展开人与海之间、人与鱼之间的博弈。
从9月中旬开渔的第一天起，他们就铆足劲，作好蹈风搏浪的准备。开船令一下，就驾着大马力的钢质渔轮向茫茫无际的大海进发。一般航行五六个小时后，船速减慢，开始放网。陈琪的船用的是单拖网，每个昼夜放三次网，每拖7小时起一次。如渔获不多，就起网再航行几个小时重新寻找有鱼的地方。
渔船拖着渔网，承载着一船人的希望，从太阳当空行驶到月挂樯头。可以起网了，大家作好"备战"工作。起网机拉着渔网缓缓往回收，渔获在网的最底部。半个小时后鱼包隐约浮出水面向渔船靠近，每个人的眼里闪烁着期待。当桅杆上的吊杆垂下来，吊绳挂下去，巨大的鱼包被高高吊起时，大家都欢呼起来，船身也被压得向一侧倾斜。此时，陈琪不停地吹着哨子指挥着，哨声里充满了喜悦和激情。
渔获多少看运气也看技术，多时一网几千斤，少则只有几百斤。多时一个鱼包倒出来就铺满半侧甲板。为了保证渔获的新鲜，第二网放下去后就立即开始分拣、冷藏。
甲板上灯火通明，大家坐在小凳子上忙碌着，将鱼、虾、乌贼等分门别类，熟练的手法让人目不暇接，给无边的大海增添了一道劳动乐章。船上装有海水龙头，冷藏前把每箱鱼冲洗一下。鱼堆里若发现特大号鱼，大家总会轮流着捧起来掂一掂重量，笑得合不拢嘴。作业时虽套着手套，但有时手指依旧会被活鱼尖锐的牙齿咬得鲜血淋漓，尤其是鳗鱼。如果是五千斤鱼，差不多要历时3个小时才能分装进200多个鱼框，铺满渔船的整个前甲板。
分拣好后，大家把鱼一框框搬进甲板下的船舱里冷藏。搬鱼是一桩很累的体力活，舱口下站两个人，舱口上站两个人，把200多框鱼一框框递下去，另外两三个人负责把鱼一框框整整齐齐地叠好，把冰铺上。大家搬的搬，铺的铺。搬的人满头大汗，铺的人双手冻僵。
人们想像中的海上岁月总是混合着些许激情和浪漫，然而真实的生活却有着更多的艰辛和冰冷。 每次一网结束，船员们就脱去外套，洗把脸，走进卧室倒头就睡。至于能睡多久，还得看收网的情况来定，一般最多只能休息3个小时。在船上，任何时间都是工作时间，没有固定的睡觉时间，只能这样见"缝"就睡，以补充体力，迎接下一场高强度的劳作。如此夜以继日，经常睡眠不足，人难免会疲惫。旭日东升或满天星辰，他们无暇欣赏。
渔船虽大，但供船员休息的船舱却狭小，在驾驶台底层，约七八平方的室内，有四张上下铺木板床，可以睡八个人。船舱冬冷夏热，且常年潮湿。他们经常在鱼腥味中、在风浪声与机器声中伴随着船体摇晃入睡，对此船员们都已经习惯。捕鱼人的伙食基本以海鲜为主，吃饭时间没定数，忙得过了饭点是常事。
大海给了渔民慷慨的馈赠，同时也经常向他们展示不可亵渎的威严。捕鱼过程中，渔民们有时会遇到八九级大风，那时给人的感觉简直是惊心动魄。一个巨浪过来，船头被抛到七八米的高度，然后再一头栽下来，船头几乎被淹没，紧接着又被浪头一下抛到半空。渔轮在东海浪涛中颠簸，如同被命运拨弄的渺小玩具。正如范仲淹的《江上渔者》："君看一叶舟，出入风波里。"每次船头栽进海里时，无数海浪就像冰片一样朝船上袭来，冲向甲板。甲板上有出水口，此时水就不停地往外流着。船上若有新船员，就算不被吓晕，也会吐得只剩半条命。陈琪刚作船员时，连着晕了一个周的船，头晕、头疼、胃里翻江倒海、呕吐不止。遇上这样的风浪，船员们在甲板上干活根本站不住。
每到冬天北风呼啸时，他们在甲板上收网、拣鱼，常会冷得飕飕发抖。若遇上大风大浪，冰冷的海水铺天盖地朝脸上、身上扑来，即便穿着防水衣，海水仍然会刮到脸上，如同刀割，冻得鼻水直流。有时在海上颠簸数日不见一只船影，只有自己船上的渔火在海里撒下点点银光，寥落而岑寂。那时，他们总是特别特别想家，想念为他们牵肠挂肚的父母，想念活泼可爱的儿女，想念望眼欲穿的老婆，想念家里温馨的生活！
每次想家的时候，陈琪都会蹲在船头，点燃一支烟，望着天际一声不吭地抽着。家里有一对儿女，大的8岁，小的2岁，老婆一个人拉扯着。有时好不容易上岸有了信号，老婆总是在电话里抱怨，结婚时的信誓旦旦如今都变成了空话，孩子生病了，着急无助时，她连一个诉苦的人都没有，有时她也需要一个肩膀靠一靠，却只有空落落的风吹过。“其实，我又何尝不想回家。但是，我若不去捕鱼，就养不起一大家子人；我若去捕鱼了，就陪不了她们。”陈琪跟我说了一番心里话，“我们捕鱼的人，对陆地有着别样美好的感情，比你们每个人都更加感恩和敬重脚下的这片陆地，因为海上充满着永无止境的风险和孤独。正是海陆生活的巨大差别，使得我们更加珍惜陆地上的寻常生活。在海上生活过的人都真切懂得回到陆地的踏实。”
有些海域接鲜船每天来来去去，像搬家的蚂蚁一样，源源不断地将一些渔船里的渔获收来运往码头。也有些海域接鲜船不去收，以防海鲜变质，他们捕八九天后就回港。渔船到港后，船主直接将鱼装到鱼贩子的箱货车上。几小时卸完货后，他们就抓紧时间采购所需的生活用品，然后又匆匆离去。补给时间一般只有一天，有时只几个小时，总是显得嘈杂而忙乱。
渔船航行一天一夜需耗油七八千元，因此渔获少时就会亏本。现在捕捞量远不如从前了，陈琪刚跟随父亲下海时，那鱼才叫作多啊，有时五六网就能装满船舱。现在鱼少了，成本高了，雇工费用、养护船只、维修渔具、柴油等花销连年增加，现在雇一个普通船员半年就要四五万，技术工半年七八万至十万不等。 最让人担忧的是，现在老渔民越来越老，年轻人又怕苦怕险不愿出海，船员越来越难招了。
海水冲刷，潮汐送迎。鱼腥裹围的日子咸咸淡淡，辛辛酸酸，但在陈琪和船员们的面容上依旧映射出对生活的饱满热情。一片海，一艘船，一张网，便是一种生活。大海的气息已渗入了他们的血脉和骨髓，他们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不仅习惯了捕鱼的辛苦作业，更是习惯了在困境中勇往直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