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陈志臻

在美国经济的发展史上，美国国债（National debt of the United States）常常被视为是美国经济的救命稻草。然而，从更宏观的视角来看，其表面繁荣下，还有引人深思之处。

要理解美国国债，就像是要理解一部电影的剧本。在这个剧本里，政治家就像是编剧，而美国国债，不过是他们手中的一枚无足轻重的棋子。这并不是一场华丽的金融舞会，而更像是一场借债无数的庙会。在这场庙会中，美国政治家们总是像个穷困潦倒的道士，一边祈求着财神的庇佑，一边拿着国债一把把地扔进神龛里。而可怜的美国群众，只能在一旁瑟瑟发抖，担心着这场庙会不会闹得群众家破人亡。

美国国债的缘起

国债（National debt）又被称为政府债务（Government debt）或主权债务（Sovereign debt）。其实质上是一个国家政府欠债的总额，这些债务通常是通过发行国债或其他债券筹集的资金形成的，而政府借款的主要目的是满足国家的财政需求，如基础设施建设、社会福利项目、国防支出等。而在具体形式上，国债可以分为外债和内债两种，内债是国家政府向国内机构和个人借款形成的债务，外债则是国家政府向国际机构、外国政府或投资者借款形成的债务。

国债的发行对于每一个国家政权来说都是至关重要的。在经济衰退或危机时，政府通常通过增加国债的发行来实施财政刺激政策，这样的举措可以提高支出，促进经济增长，并帮助刺激就业。在金融方面，国债存在有助于维持金融市场的稳定，由于国债通常被视为相对低风险的投资工具，投资者倾向于在不确定时期将资金投入国债。这种行为有助于防范金融市场的波动，并提供一个相对安全的投资选择。

历史上第一次正式的国债发行，一般被认为是在英国。1688年的光荣革命之后，英国面临内忧外患的局面，为了解决日益紧迫的财政需求，以及应对与法国的竞争，英格兰政府需要大量的现金。然而，财政状况却异常困难。为了应对这一紧急需求，政府采取了一种新颖的策略：设立一家中央银行，即英格兰银行（Bank of England）来负责满足国家的财政需求。政府给予该公司控制政府收支的权利，颁布皇家特许，使英格兰银行成为英国唯一有权印刷及发行法定货币英镑权利的机构，此后英格兰银行逐渐替代私人银行，成为政府主要的借贷和发行国债的渠道。英格兰银行也被认为是英国金融革命的重要标志，推动了世界金融业的发展。

美国的前身，英国十三州殖民地自然也对英国国债的效用有深刻的了解与认识。1775年美国独立战争爆发，战争带来新生美国政府财政需求的急剧增加，并推动其使用多种手段来筹集战争所需的资金。首先，美国政府在战争初期试图通过发行大陆币（Continental currency）来满足财政需求。然而，由于大量印制、缺乏担保以及通货膨胀等因素，大陆币的贬值严重，失去了市场信任，导致财政状况进一步恶化，美国俗语中的“一文不值”，直译就是“不值一个大陆币”（not worth a continental）。

面对大陆币的失败，美国政府转向发行国债来满足财政的需要。当时的巨额债务使美国的领导人如坐针毡，毕竟谁都想无债一身轻。1835年1月8日，安德鲁·杰克逊总统（Andrew Jackson）偿还了全部国债，这也是美国迄今为止唯一一次将国债全部偿还。但是好景不长，1861年美国内战的爆发，使得联邦政府对于金钱的需求进一步大增，美国的国债也开始逐渐放飞自我。

疯狂的美国国债

美国内战又被称为南北战争，在1860年的美国总统大选中，反对奴隶制向西部领土扩张的林肯（Abraham Lincoln）获胜，这使数十年来关于奴隶制的政治争议达到了顶点。南方七个蓄奴州对林肯的胜利作出了反应，它们脱离美国，组成了南方邦联。战争开始后，南方又有四个州脱离了联邦，在邦联总统杰斐逊·戴维斯（Jefferson Davis）的领导下，邦联控制了美国十一个州约三分之一的人口。

面对严峻的形势，南北双方不约而同地祭起了国债的大旗，试图通过这种方式来募集战争所需的紧急军费。当初人们认为该战争会在短时间内结束，北方联邦政府的柴斯财政部部长为了筹集军费，于1861年7月发行了国债，但是由于北方军队在前期作战不力，接连战败，使得美国人民也对美国联邦政府发行的国债失去信心，联邦政府急需新的方式来筹集资金。

与此同时，美国南方也发行了独具特色的“棉花债”（Confederate Cotton Bond）来筹集战争资金，棉花债券以英镑偿付本息，以年利率7%、20年到期、每个付息日抽选发行额的四十分之一进行偿付为条件，发行面值有1,000英镑、500英镑、200英镑和100英镑4种。该国债中还附带有以6便士能够购买1英镑重量的新奥尔良产中级棉花的权利。由于在当时的伦敦每1英镑重量的棉花价格不少于20便士，因此该条件极具吸引力。当时棉花债券的持有人甚至为了获得棉花盈利，多次突破北方政府的海上封锁，往返于欧洲和南部之间进行棉花贸易。

可以说，美国内战使得美国联邦政府再次尝到了国债的甜头。1914年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在战争初期保持中立，坐观成败的美国最终也在1917年忍不住亲自下场参与这场帝国主义之间的不义战争，以获得战后“宰割”世界的权力，而参加战争的金钱是无法自己变出来的，于是美国在一战期间再次开始发行国债，第一次世界大战（1914-1918）期间，美国债务再次增加，战争结束后，美国经济好转，财政连续出现11次盈余，到20世纪20年代末，债务减少了36%。但是好景不长，紧随其后的三十年代经济大危机与第二次世界大战使得美国再次陷入入不敷出的局面。

1930年，公众持有的债务为约150.5亿美元（2022年约为2110亿美元），占国内生产总值的16.5%。1933年富兰克林-罗斯福上台时，公共债务接近200亿美元，占国内生产总值的20%（2022年约为3610亿美元）。大萧条期间税收收入和社会项目支出的减少增加了债务，到1936年，公共债务增加到约337亿美元（2022年约为5620亿美元），约占GDP的40%。到1939年，公众持有的债务已增至约396.5亿美元，约占国内生产总值的43%。在罗斯福和杜鲁门担任总统期间，二战的爆发和卷入导致了公共债务的最大增长。为了支付战前和战争期间的动员费用，美国公共债务首次占国内生产总值的比例超过了100%！1945年战争结束时，公共债务约为2,514.3亿美元，约占国内生产总值的112%。

二战后，伴随着经济的恢复与增长，美国的公共债务占国内生产总值的比例开始下降。1974年，公共债务相对于国内生产总值的比例达到了二战后的最低点。但是在20世纪70、80年代，由于罗纳德·里根总统进行的改革降低了税率，并增加了军费开支，结果，债务占GDP的比例从1980年的约26.2%上升到1988年的约40.9%，在小布什任总统期间，债务占GDP的比例继续上升，1992年约达到48.3%。

美国国债的飞速增长，美国的有识之士也开始反思美国的国债系统是否应该到了进行改革的时候。1939年，美国国会首次对各种票据的累计债务总额设定了上限。美国政府内部的有识之士希望通过对政府债务设置上限的方式对美国政府的无序借贷进行限制。

但是即使美国议会不断通过对美国国债上限的调整，也还是满足不了美国政府对于寅吃卯粮的渴望，最终1995年提高债务上限的要求引发了国会关于缩小联邦政府规模的辩论，导致联邦预算无法通过，以及 1995-1996年美国联邦政府关门，而这也并不是美国政府历史上唯一一次的关门，之后的2011年、2013年、2021年与2023年美国政府都爆发了债务上限危机。到2022年（2022年9月30日结束）末，美国国债上限规模占其GDP的百分比已飙升至约125%；美国国会预算办公室预测，2052年将达到185%。如此庞大的债务，可以说是已经创造了令人叹为观止的世界债务奇迹了。

治国必先治债

“几十年来，我们不断增加赤字，为了眼前暂时的便利而抵押我们的未来和我们孩子的未来……你和我，作为个人，可以通过借贷过上入不敷出的生活，但只能维持一段时间。”

罗纳德·里根总统在1981年发表的竞选演说中提出了他对美国债台高筑的忧虑。对于任何一个正常人来说，依靠借贷而维持的经济运转必然是不可持续的。在美国纽约，1989年，纽约房地产开发商西摩·德斯特（Seymour Durst）为了突出国债不断增加的问题，在42街和43街之间的第六大道上安装了著名的美国国债时钟（National Debt Clock），德斯特在2006年表示，时钟是一项无党派的努力，旨在考虑代际公平：

“我们是一个家族企业。我们考虑的是代际问题，我们不希望看到下一代被这个负担拖垮。”

虽然德斯特的想法很美好，希望借这一时钟来提醒美国人民与当权者来注意到美国债务问题，但是很显然这一努力并没有奏效，而且很讽刺的是，虽然德斯特在设计之初就思考到美国债务依旧会上升，专门预留了一些显示区间，但是没想到的是仅仅过了不到二十年，在2008年9月30日美国联邦债务总额超过10万亿美元，国债时钟的显示数字就用完了。

那么美国为何会形成如此巨额的债务？

首先美国债务不断提升是美国两党斗争的工具。2023年5月初，美国《华盛顿邮报》和美国广播公司所做的一项合作民调显示，36%的美国受访者认为民主党是债务危机的责任方，而39%的美国受访者认为共和党应为债务危机负全责。民主党执政后往往会扩大社会福利开支，来满足美国中低层群体的利益，共和党执政后则会为了满足少数富人的利益，通常实施减税措施，导致美国债务在两党轮流执政中会越来越高，据《纽约时报》公布的数据，在同为共和党的小布什和特朗普执政期间与在奥巴马和拜登的民主党政府期间，美国联邦债务分别增长了12.7万亿美元和13万亿美元。

其次，则是美元本身作为国际货币的缺陷是导致债务不断上升的主要根源。美元作为当今世界主要的国际货币，但货币发行和负债却不受任何约束，利益驱使导致美国货币超发成为必然，而带来的负面冲击却让全球人民来为美国政府财政的失败来买单，为了维护美国高额的财政支出，在美国实体经济愈发空心化的当下，美国最终走上了借债度日的不归路，再加上美国不断利用其在世界国际体系中的霸权地位，构建维护本国利益的国际债务人保护机制，便利货币超发和高债务体系的维系。

最后，则是美国自身内部债务管理的失败。虽然就如我们上文提到的美国拥有“债务上限”的机制来限制美国债务的无序增长，但是财政入不敷出的情况会倒逼国会不得不屡次调高“债务上限”，最终累积成巨额公共债务，导致“债务上限”的不断提升，而且“债务上限”只是对于具体数值的监管，美国国会也无权监管国债所筹资金的流向和使用情况。

在深入探讨美国国债的历史和现状后，我们不禁对这个国家的财政体系和债务问题产生了更为深刻的思考。美国国债的历史如同一部“债务世纪”的荒诞喜剧。从英国的启示到美国的独立，从内战时期的“金融战”到二战的“债务盛宴”，每一幕都是政治虚伪的表演，政客们在舞台上高喊“治理债务”，却在背后默默撕毁债务的承诺。这些债务美国还能不能还得起，很值得怀疑，而美国平民和那些购买国债的人，则在现有国际秩序中，无奈看着国债数字像是笑话一般不断攀升。

参考文献：

[1]逄爱成. 冷战后美元霸权战略研究[D].吉林大学,2012.

[2]付争. 对外负债在美国金融霸权维系中的作用[D].吉林大学,2013.

[3]陈夏红，《治国必先治债》，《读书》2023年第12期，第87-96页。

[4]向松祚. 大历史视角的美国国债和美元霸权[C]//《国际货币评论》编辑部.《国际货币评论》2011年合辑.,2011:8.

[5]赵红.17-18世纪英国国债制度述评[J].社会科学辑刊,2006(03):177-183.

[6]周琪， 付随鑫：《美国政府债台高筑，给世界带来什么？》，《人民日报》2016年12月11日。

[7]肯尼斯·加贝德著，林谦译：《美国国债市场的诞生》，上海财经大学出版社2013年版。

[8]富田俊基著，彭曦译：《国债的历史》，南京大学出版社2011年版。

[9]陶士贵.美国巨额债务的成因及风险研究[J].人民论坛,2023(21):70-7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