浙江新闻客户端记者 严粒粒

无疑，非遗是“活着”的文化。无奈，在时间面前，文化艺术恒久，生命短暂。

2023年1月30日晚22时38分，第一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青田石雕）代表性传承人倪东方，在青田县山口镇家中与世长辞，享年96岁。

又一位大师去世了。在之江文化中心，建成在即的浙江省非物质文化遗产馆，又有一件藏品送别了他的“主人”。

“倪大师的音容还历历在目。可惜，他的作品到了，人走了……”工作原因，浙江省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中心项目保护部主任许林田和倪东方有过不少交流。

在他的印象中，倪东方“没有大师的派头，但有君子的儒雅”。他亲切、和蔼、慷慨，话虽不多，眼睛总是笑眯眯，性格温和，彬彬有礼，只要对非遗传承发展推动能有所帮助，就有求必应。

因为他的代表性、影响力，在业界举足轻重的地位，倪东方成为浙江省非遗馆的首批捐赠人之一。他捐赠的青田石雕《寿比南山》，已珍藏在省非遗中心的库房多年。

《寿比南山》石雕的照片

许林田是具体牵头操办捐赠事宜的。而今再忆过往点滴，他感慨良多。

时间回到2017年。那时，浙江省非遗馆建设项目还处在筹备启动阶段，没人知道它什么时候动工，什么时候开馆。

就在这什么都还“没有”的时候，省非遗保护中心主任郭艺、省非遗专家吴祖熙和许林田一同登门拜访，希望倪东方能带个好头，捐赠作品。

“实话实说，心里是有些忐忑的。一来，倪大师的很多作品已经被其他馆馆藏了。二来，浙江省非遗馆毕竟还刚筹建，还没建起来。” 许林田记得，为了捐赠事宜，相关工作人员们来过两趟。

第一趟，就省非遗馆建设和藏品征集的意向向他作了介绍。第二趟，直抒胸臆地提出，想尽快敲定捐赠的作品。

倪东方先是沉默了片刻。接下来倪东方的反应令许林田万万没想到。“倪大师说，‘到我展馆看看，你们看上了哪个作品，随你们就挑一件走。’然后，他就带我们在他的展厅参观。”

倪东方的家，就是一个石雕的展示馆，被他取名为“惜石斋”。满眼琳琅中，一件极具倪东方个人创作风格的《寿比南山》，吸引了眼球。

那是一个原石为青田封门红花冻石的石雕。长宽高都约在20厘米左右。通体色彩糖红，凝结脂润，细腻纯净。这是优质石的象征。倪东方说过，一件成功石雕作品的品质，除了有好的石料外，更需要有艺术家好的创作构思与巧夺天的技艺。

作品的雕工与立意也亦体现了大师风范。

2007年，郭艺曾赴青田调研石雕，对倪东方进行访谈。“当时，我出于好奇，提出与他扳手劲，先生爽朗答应，让我用双手扳他一只手，我感受到他充满力量的手，这是一双改造石头亦能把握人生的技艺之手。”

十多年后，郭艺又数次访谈倪东方。谈话一次比一次深入，最后形成了一部《浙江省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性传承人口述史丛书·倪东方卷》。

书中写道：倪东方把自己的一生划分为“三个三十年”。其中“第三个三十年”，被他定义为“人生中最成功的”。那时他已退休，可以尽情读书、学习，并勤练起了书法和篆刻，以弥补少年时因生活所迫而休学的遗憾。正因如此，在手工技艺、人生历练、思想高度的三重作用下，他在晚年迎来了艺术生涯的高光。代表作品《垂涎》《花好月圆》都是这个时期的创作。

倪东方与代表作《花好月圆》

2006年创作的《寿比南山》也出自这“第三个三十年”。石雕上的篆刻落款是倪东方亲刻的。这一方“亲刻”，为《寿比南山》又添了一分价值。

“倪大师的话不多。知道选中了这个，他没多说什么就答应了。什么价格、奖励，一概没提。”出乎意外的同时，许林田知道，这也正是倪东方的做事的一贯风格与风范。

《花好月圆》是青田石雕史上的经典之作，曾入选为国家邮电部1992年特种邮票。当年，有人一眼看中，想出2000万买走，倪东方不答应。他说：“我不卖，这虽然是我的作品，更是青田人民的财产，我卖不了。”

后来，倪东方把《花好月圆》和一大批作品，先后被捐献给了青田石雕博物馆。此外，中国工艺美术博物馆等全国各大博物馆，也都有他的捐赠。

时间带走了倪东方，留下了他的风骨、他的不朽艺术。是什么成就了倪东方？关于这位大师的96年人生，实在说来话长。

千头万绪中，郭艺和许林田，都想起了倪东方的工作台。

倪东方和他的工作台

那是一个木头桌子，很小，和学生的课桌差不多大。或许甚至都不能叫桌子——从照片上看，那就是两块木板搭起的台子。凿子、雕刀、车钻、刺条……台子上摆满了工具。工具的左右，坑坑洼洼、斑斑驳驳。那是工作的痕迹，是大师之所以为大师的证明。

睹物思人。除了那一件件夺目的作品，这一方破旧的桌子，也刻着倪东方的一生，和他长存的石魂。

根据筹划，浙江省非物质文化遗产馆的展藏品将不仅是“成果”，“过程”也同样具有价值。

“我们打算尝试和青田方面商量，能否允许收藏这方工作台，因为它是同样珍贵的文化遗产。” 许林田说，他们想在开馆的时候，还原倪东方的工作场景，告诉往来的人们——

大师没有走，就像非遗永远“活着”。

倪东方的工作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