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说:普通话是清水,方言是热汤。而我要说,焦作土话似太行山的石头硬梆梆,又像黄河水一样古老又宽广。
——题记
01
“天要圪星了,你把楼顶晾晒的被子收了;晚上滚点圪星汤,好长时间没喝了。”那年在单位,我打电话给妻子。在一旁的经理听得一头雾水。
在焦作工作生活一年后,老家兰州的苏经理掌握了焦作许多方言土语,比如“圪星”,下雨叫,玉米糁也叫。对此,苏经理深有感触地说:“焦作的方言既形象又生动。”
这个“圪”,读音为gē,常与“垯”字连用,指小球形或块状的东西,方言土语中多表示碎粒状的东西,如一圪星儿土(一粒土)。星,细小零碎的东西。把小雨比作细小颗粒状的东西,多么具象,比蒙蒙、淅沥有存在感,不缥缈,能看得见抓得住。不知要追溯到哪朝哪代的先人,把焦作方言讲得这么透彻、这么深邃,保留了中古汉语的浊音,又语速适中,不失顿挫,且散且淡,颇为生动有趣。
实际上,我说的焦作方言,也有以偏概全之嫌,因为焦作各县(市、区)的地方方言各具特色,各不相同。就说中站区的西北地与东王封村虽只是白马门一河之隔,可说话的语气就不一样。
我老家是修武县大韩村的,父亲1951年来焦作工作,我们生在中站,长在中站。因此,一嘴修武话,夹杂中站腔,60年来,“乡音无改鬓毛衰”,不曾改过,也不想改了。
02
心,是开满鲜花的树;方言,是怀川人回家的路。
辛卯年阳春时节,我调到中国石油濮阳分公司工作,平生第一次身居他乡,繁杂的工作虽然消减了异地的生疏,但闲暇时难免有些惶惶的孤寂。卸任安全局长的老乡李光耀老师,组织焦作籍的乡亲为我接风,十几个同乡都说着浓郁的怀川方言,我真以为在焦作呢。听着乡音,聊着乡情,说不出那分愉悦的享受。氤氲在乡音的氛围中,感觉真好。
那些年在濮阳,工作在冀鲁豫三省交界处,生活在中原油田腹地,虽说一切都习惯了,可总认为自己是外乡人,乡亲的情结日久弥深。
在未名园,在长庆路,乃至在公交车站,但凡听到乡亲的话语,都会猛一激灵,觉得那是天下最动听的声音。
由于工作关系,经常到加油站进行检查,每每看到豫H牌照的车辆,陡升亲切感,马上与司机聊上两句,释放一下乡亲的情愫。
最典型的一次,我与爱人在一商城,听到一对老夫妻讲着怀川方言,爱人如遇到亲人一样,也不购物了,跟着两位老人从一楼到二楼上三楼,足足转了半个多小时。那如醉如痴的感觉,比给她买一套化妆品都幸福。
03
从焦作走出来的著名作家乔叶曾在接受采访时讲:“焦作方言很可爱、很生动,还很有力量。”如今,她的新作《宝水》正风靡全国,而我对她的小说《给母亲洗澡》情有独钟。且不说其小说结构技巧娴熟,人物情节日臻老辣,单讲怀川语言的运用信手拈来,让活脱脱的母亲形象丰满地矗立在人们眼前。
语言形象、生动、有趣,表达力强。在小说开篇为母亲洗澡时的场景,让读者犹如亲眼所见、亲耳所闻,仿佛置身其中。“我说,对,恶服恶服”。恶服,特指浸泡脏污。除了豫北乡下的老家,我再没听说过别的地方有这个说法。洗脏衣服、脏床单,洗油腻锅碗,又或者是洗人,总之,但凡是洗,洗之前的浸泡过程都可以叫作恶服。恶,脏污;服,顺服。只有把脏污泡软,让它们顺服,才能好好清理。这么理解是不是很合适?不曾见过老家有谁把这个口头语转化到字面上,反正我就是这么理解的。
浓郁的怀川韵味,显现了她浓厚的民族色彩。“嘲笑人家烧包。”“这是寻常物件?这可是金首饰哩,黄啦啦地晃着,那就是会说话哩。谁不看在眼里。”“摆地摊的是一个白胡子老头儿,穿着白衫,有点儿仙风道骨的样子,是个‘野先儿’——我们老家都这么称呼到处流逛的游医。”此外还有“枯树老皮、安生、颓丧、胡天胡地”等,这些极具地方色彩的口语,汲取和提炼了人民大众的口头语言,在小说作品中展现得淋漓尽致。
可以说,《给母亲洗澡》这篇小说纯熟的怀川口音,没有自作矫情,更多的是雅俗共赏。
04
语言是最容易识别的身份标志,带着地域归属感,比如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异地他乡,一句熟悉的乡音,一下子拉近彼此的距离,刹那间的泪汪汪便在所难免了。
在国外,焦作人亲近,语言也是一个方面。那年春天飞赴南半球,领略澳洲风光。在异国他乡,除了景点不同外,基本上就是置身乡亲乡音中,再加上导游、司机、饭店老板全是华人乡亲,让你仿佛还在国内一样,没有陌生的感觉。
方言有时也能成为财富。那年,到郑州加油站学习便利店的陈设艺术、进货管理等,便利店主管只是将一般的常识告诉你,其他的则缄口不言。那个主管普通话中带有怀川口音,便问她是不是焦作人,她说是沁阳的。随后,我们用家乡话聊得很开心,她也毫不保留地传授了营销技巧。
正如王松良老师所说:“乡音是回家的钥匙。乡音未改,故乡就在身边。”
05
焦作所在的覃怀地区,是殷商畿内之地、商王的畋猎区,保留了大量古入声字,非常难得。一方水土养一方人。焦作话,含有黄河的粗犷豪放,蕴含太行的坚韧倔强。当然,一口的怀川方言,满嘴的修武腔,也会闹出不少笑话。
上世纪70年代初,我刚上中站小学一年级。高个子、一口普通话的任老师让我当班长,一惯听话的我弱弱地说:“我回家给俺们(妈的称呼)说一声。”老师一听就急了:“你就恁听你妹的话!”我好一番解释,才让老师明白“们”的含义。
1992年冬天,我们到武汉钢铁公司搞新产品试验。正在讨论方案,一个同事去卫生间了,武钢的孙工问他去哪儿了,我脱口而出:“他去茅厮了。”孙工一脸蒙圈。
2001年春节前夕,公司让把红布条幅挂起来,我一看,就给总经理陈奇康讲:“这条幅太枯出了,不好看。”陈总是四川人,立即就问:“枯、枯出,啥意思?”
回想起来,焦作方言虽然土,但不管是“们”“枯出”,还是“茅厮”,不光有历史、有古意,还有满满的地方独特的风格和魅力。
方言是一个地方的人文密码,深藏于水土之中。在家乡,牛不念“niu”,却念去声的“ou”,像这样的字还有很多。仔细追溯,这些与故乡血脉相融的方言,就是家乡这条河水的滋养而形成的。那些方言,黏着体液,连着记忆,离我们很近,从未远离。
06
有人说,方言在普通话的夹攻下,它的消失只是时间问题。但也有人说,中原怀川人不会忘记自己的根。目前,线上线下口必称“文化”,啥是文化?我觉得方言土语就是文化。就像家谱一样,记载你从哪里来。
自己能为留住方言做些什么,除了平时说话使用外,我刻意在写的20多篇《老汪系列》的小小说中,夹杂着焦作方言。文章写得好坏暂且不说,得到许多老师认可的,文中的怀川方言是一亮点。
如何能将怀川方言传承下去,似有燃眉之急。是否组织人员像编民间故事那样,搜集整理焦作地方方言,编辑成书出版发行,定能成为功在千秋的伟业。是否能开办焦作方言讲座,定期在有关媒体宣传介绍。是否能让方言进学校,成为学生辅助教育的一种方式,则对留住乡愁大有裨益。焦作交通广播电台一对播音主持,操着浓郁的焦作话进行播报,让人备感亲切,也不失为好的方式方法。噢,对了,今年在春晚节目的选拔中,博爱的歌手借机宣传焦作方言,真应该为他们点赞。
喜欢旅行的我,不知怎么,随着年龄的增长,愈发喜欢到山村到田间。我知道,那里不仅有清冽的空气、芬芳的泥土,更有我爱听的乡音俚语。
怀川方言,声声入耳,它的光阴,或许随时间的流逝,后人已不再知晓,但愿它能唤起每一个人的乡愁,心甘情愿在那烟波清水里冉冉升起,涓涓流淌,不会老去。
焦作话,含有黄河的粗犷豪放,蕴含太行的坚韧倔强。焦作方言,是怀川人回家的路,是一种浓浓的乡愁,是一种融进血液里的文化基因。
黄河为我呐喊,太行为我助阵。我不管走到哪里,都敢气宇轩昂地说娓娓动听的焦作方言,精神抖擞地讲怀川土话。
乡音是血脉,打断骨头连着筋;乡音是思恋,隔山望水拽着心。
焦作日报全媒体记者 王保利 报道
编辑 施筱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