卖炭翁,伐薪烧炭南山中。
满面尘灰烟火色,两鬓苍苍十指黑。
卖炭得钱何所营?身上衣裳口中食。
可怜身上衣正单,心忧炭贱愿天寒。
夜来城外一尺雪,晓驾炭车辗冰辙。
翩翩两骑来是谁?黄衣使者白衫儿。
手把文书口称敕,回车叱牛牵向北。
一车炭,千余斤,宫使驱将惜不得。
半匹红绡一丈绫,系向牛头充炭直。
这是唐代诗人白居易笔下的《卖炭翁》,为众多古诗文爱好者耳熟能详。诗人在题目下自注“苦宫市也”,说是宫市害苦了卖炭翁。
唐朝建立后,皇宫所需的一应用物,均由各地官府承办供给。至唐中宗景龙年间起,改由宫中派人直接去市肆购买,当时称之为“宫市”。
宫市之初,采购还是付钱的,只是照市价低一些。经历了“安史之乱”,唐王朝开始走下坡路。德宗当政时,宦官专权,看中了宫市这个肥差,争相当起了宫市使,借着为皇家采购的名义,肆意掠夺、中饱私囊。
他们网罗了一批爪牙,终日在街头巷尾转悠张望,白取民物,百姓恨之,以“白望”称之。《新唐书·张建封传》记载:“是时,宦者主宫市,置数十百人阅物廛左,谓之‘白望’。”
“白望”一发现有中意的东西,便自称宫市中人,为皇家购物,如凶神恶煞一般,不管卖主肯与不肯,丢下几个钱拿了就走。
卖主心虽不愿,又能如何?敛手屏足,不敢说半个“不”字。即使对“白望”的来头有怀疑,也不敢询问,更不敢要价,只能眼看着他们扬长而去。不计其数的卖主,往往只得货价的几分之一甚至几十分之一。
到后来,宫市使连钱也不付了,将宫中用剩的破衣服、旧丝绸塞给卖主,充作货款,以致众多卖主空手而归。不仅如此,宦官还巧立名目敲诈勒索,向卖主索取搬运货物的“脚价钱”,以及将货物送往宫里的“进奉门钱”。
对此,《资治通鉴》中有所记载:“置白望数百人于两市及要闹坊曲,阅人所卖物,但称宫市,则敛手付与,真伪不复可辩,无敢问所从来及论价之高下者,率用直百钱物买人直数千物,多以红紫染故衣、败缯,尺寸裂而给之,仍索进奉门户及脚价钱。人将物诣市,至有空手而归者,名为宫市,其实夺之。”
《资治通鉴》中,还记载了宫市巧取豪夺的一桩真实事。
三九严寒,北风呼啸,京郊一农夫用驴车装着木柴进了长安城,意在卖个好价钱。刚拐上大街,迎面来了骑着高头大马两宦官,自称宫市使,俨然命令:“天气寒冷,宫中急需木柴,我们买下了。”
满满一车柴千余斤,砍、劈、晒花了多少气力?如今只给了几尺旧绢充作柴钱,无异奉送,农夫心里当然一百个不愿意。但晓得宦官是惹不起的,弄不好大祸临头,所以只好忍气吞声,敢怒不敢言。
农夫正要离去时,宦官将他喊住,索要“进奉门钱”。农夫身无分文,请求免了这钱,宦官哪里肯依?农夫不得已将刚才当作柴钱的旧绢奉还,宦官不要。
农夫说:“确实无钱供奉,叫我如何是好?”
宦官横眉怒目:“把驴留下!”
农夫一听急了,壮着胆子道:“柴已白送了,又要驴子,家里上有父母,下有妻子儿女,全靠这头驴子耕稼载货度日,没有了驴,一家老小如何活得下去?”
宦官恶声恶气:“你家死活与我何干!想诈我?”说完拉了驴子就走。
农夫老泪纵横,苦苦哀求。宦官破口大骂,伸手打来。农夫怒从心起,拼命将宦官痛打了一顿。
这件事传到了白居易的耳朵里,正可谓“愤怒出诗人”,他以此事为题材,奋笔疾书了现实主义不朽名篇《卖炭翁》,无情地揭露挞伐了宫市使的无道、凶恶,寄予贫苦百姓深切怜悯、同情,世代传诵至今。(吕传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