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黄河记者:白德彰 李运恒
10月中旬的黄河源头,一望无垠的高山草甸转瞬间已从夏日的翠绿换上秋日的金黄,苍穹之下,层峦叠嶂的雪山之间那些高原湖泊显得更加湛蓝了。从西宁市出发,沿着京藏高速一路向西南行驶500多公里,就进入了三江源国家公园黄河源园区,冬格措纳湖、岗纳格玛措湿地、星星海、鄂陵湖、扎陵湖,应接不暇的是数个大小湖泊以及成群结队的藏野驴、藏原羚,平静而又壮丽。
三江源国家公园黄河源园区 李运恒 摄
黄河在这里出发,蜿蜒东流,高原独有的野生动植物们在这里繁衍,生生不息。然而,就在数年前,黄河源头也曾出现断流之险,根据《青海日报》的报道,1996年黄河源头的扎陵湖和鄂陵湖首次出现断流;2003年12月,鄂陵湖出水口出现历史上的首次断流。当危机走近黄河源,保护迫在眉睫。为了保护“中华水塔”,一系列生态治理项目提上日程,黄河源园区国家公园管委会生态保护站站长韩常鹏介绍,近年来黄河源的生态越来越好,但同时也在产生新的问题。近日,新黄河记者走进三江源国家公园黄河源园区核心地带,探寻人与自然的共生之道。
“千湖之县”的新生
玛多,藏语意为“黄河源头”,以此为名的玛多县位于青海省南部,果洛藏族自治州西北部,县域平均海拔4500米以上,是青海省海拔最高的县。这里河流密集、湖泊众多,被誉为“千湖之县”,三江源国家公园黄河源园区的核心区域就在这里,同时这里也是青藏高原上的重要生态屏障。数万年来,这里冲积出孕育了华夏文明的河套平原和华北平原,日夜不息奔流而下的黄河之水,也源于当地湖泊湿地的蓄水。
红外相机拍到的雪豹 连新明供图
如今,在黄河源园区,生活着雪豹、藏野驴、黑颈鹤、藏狐、白唇鹿等众多珍贵的野生动物,它们与当地牧民和谐共处。自三江源国家公园生态管护岗位“一户一岗”制度建立以来,牧民们手拿牧鞭的同时也多了“生态管护员”的身份。但韩常鹏告诉新黄河记者,几十年前的黄河源,也曾吃下破坏生态所带来的恶果,“千湖之县”美誉曾一度名不副实。
“那时的玛多牛羊遍地,来挖金的商人也多,当地牧民人均年收入甚至连续多年在全国位居前列。”在韩常鹏的记忆中,得益于金矿等丰富矿产资源的开采,20世纪80年代的玛多县挤满了来自全国各地的客商。“尕手扶开上了玛多的金场里走,一路上的少年唱不完,不知不觉地翻过了日月山……”青海人耳熟能详的“花儿”《沙娃泪》,也从侧面反映了当时人们蜂拥而至玛多开采金矿的场景。
不过,过度的放牧和淘金热的兴起,也反噬了美丽的多玛县。脆弱的高原生态环境很快有了变坏的征兆,尤其是采金对地表植被造成的毁灭性破坏,原本丰美的草原逐渐变得千疮百孔,玛多县境内的多个湖泊也陆续出现了干涸的情况。
不合理开发利用让当地生态环境日益恶化,随之还出现了扎陵湖、鄂陵湖断流,如何尽快修复生态已迫在眉睫。
2003年1月,国务院正式批准三江源自然保护区为国家级自然保护区,着手对当地草原进行生态移民,减少人类活动,减少牲畜饲养量,禁牧天然草场,以保护和恢复生态环境。根据《青海日报》报道,同年,玛多县扎陵湖乡退牧还草生态移民示范项目正式启动,计划整体搬迁388户1800人,禁牧面积37万公顷,减畜11万羊单位,发放年饲料粮补助每户8000元。
尽管人们已经意识到过去几十年粗放型发展的危害性,并试图“将自然还给自然”,但当地脆弱的生态环境持续恶化已是不争的事实。“环境变差了,草场退化牛羊都吃不饱,祖祖辈辈生活在这里的牧民们更着急。”韩常鹏说。根据新华社报道,青海省有关部门统计,到2004年时,整个三江源核心区中度退化草场达1000万公顷;玛多县的4000多个湖泊,70%以上干涸。也有分析认为,全球气候变暖是导致上述恶果的主因之一。
如何破局成为拯救黄河源的未来之路。2005年,我国正式公布实施《青海三江源自然保护区生态保护和建设总体规划》,总投资75亿元,实施面积15.23万平方公里,项目兼顾生态保护、民生改善、生产布局多方面,当年下达资金7亿元。据新华社报道,时任青海省三江源办公室专职副主任的李晓南说:“力度之大,理念超前,前所未有。”
三江源国家公园黄河源园区 徐超 摄
据了解,玛多县作为整个三江源地区生态恶化程度最高的区域,成了禁牧、退牧力度最大的地区。此外,随着当地对红金台矿区地质环境治理恢复等项目的逐步开展,草原也在一点点发生变化。
三江源国家公园黄河源园区的藏原羚 李运恒 摄
“三江源生态保护与建设工程的实施,遏制了草原生态恶化的趋势。”韩常鹏说,三江源生态保护与建设工程一期、二期项目实施以来,草原生态逐步得到改善。而从2004年至今,黄河源再也没有发生断流。
更加科学、和谐的共存
如今,黄河源生态越来越好。公开数据显示,截至2022年,扎陵湖、鄂陵湖湖泊面积与2015年比较分别增大74.6平方公里和117.4平方公里,黄河源“千湖奇观”再现。同时,黄河源头水源涵养能力不断提升,湖泊数量由原来的4077个增加到5849个,湿地面积增加104平方公里。草地综合植被盖度达56.3%。野生动物种群由原来的17目29科79种增加到21目46科119种,生物多样性不断提高。
藏狐 玛多水鸟调查组 供图
环境的改变,野生动物的增多,带来了惊喜,也伴随着隐忧。当下,人与动物如何共存共生,成了韩常鹏和牧民们需要面临的新难题。韩常鹏向新黄河记者介绍,食草类动物与牲畜争食、食肉动物伤害人畜是高原牧区人兽冲突中最主要的两个问题层面。以食草动物争食为例,目前,在玛多县范围内有大约2万多头藏野驴,黄河源园区的承载能力基本饱和。“例如过去一家牧民在草场上养100只羊,但藏野驴这类野生动物增加以后,草场就承载不了100只羊了,为了保护原生态的食物链,保护草场,我们鼓励牧民适当减少放牧,并给予经济补偿。”此外,保护站每年会购买一些青干草,作为草食动物越冬的饲料,在冬季食物匮乏的时候进行投放,缓解争食现象。
而人畜与食肉动物之间的冲突,则更加直观。“棕熊、雪豹、猞猁这些动物在食物短缺的情况下,会攻击牛羊,比如猞猁,它不吃肉只喝血,有时会造成成群的牛羊受伤甚至死亡,给牧民造成较大损失。”
当地牧民和牦牛 李运恒 摄
尽管面临的问题同样棘手,但在韩常鹏看来,政府部门推出的保险理赔政策正有效化解“人兽冲突”这一矛盾。新黄河记者了解到,2012年1月1日起施行的《青海省重点保护陆生野生动物造成人身财产损失补偿办法》也给出解决方案,该办法规定:野生动物造成牲畜死亡,房屋、家具、帐篷受损的,按照当地市场价格的50%予以补偿,经费由省、州、县三级财政共同承担;2022年,青海省再次大幅提高野生动物伤害补偿标准,《青海省陆生野生动物造成人身财产损失保险赔偿试点方案》印发,方案在明确赔偿范围、优化理赔流程的同时,大幅提高了赔付标准。其中,人员死亡赔偿标准提高至60万元,较10年前实施的《青海省重点保护陆生野生动物造成人身财产损失补偿办法》规定的标准提高近3倍。造成生产生活设施损失每次每户最高赔偿限额为30万元。保险资金到位相较于以往提前了1年时间,确保受损人员能快速得到理赔。
韩常鹏介绍,除了事后在经济上给予牧民的理赔弥补,当地政府也在前置化工作上做了准备。在人兽冲突较频繁发生的区域设置警示性标牌,建设围墙、围栏、电网等防护设施,提高巡护人员的装备水平,利用声音、灯光、烟火等方式警示、驱离野生动物,降低野生动物致害风险。“与我国平原地区不同的是,生活在高原的牧民们与野生动物已然共存数千年,而接下来,这样的共存也将以更科学更和谐的方式继续延续。”
红外相机拍到的棕熊 连新明供图
多年来,中国科学院西北高原生物研究所研究员连新明一直在做人熊冲突方面的研究,在他看来,人兽冲突不仅仅是三江源地区面临的问题,而是一个世界性难题,完善的补偿政策之外,还应加强新科技的应用,完善本底调查。
制度守护下的“中华水塔”
驰骋草原数百公里,看不到任何人烟,没有手机信号,与寂寞为伴,守护着母亲河流域的野生动物和一草一木,这是韩常鹏和黄河源园区3142名生态管护员的日常写照。
三江源国家公园黄河源园区 李运恒 摄
黄河源头生态保护成效愈加明显,美丽也给这里带来了新烦恼,近几年来,部分户外运动探险组织或个人擅自进入扎陵湖、鄂陵湖、星星海自然保护分区核心区、缓冲区进行旅游活动的情况时有发生。由于当地信号不畅,加之地广人稀,无法对紧急情况作出相对更加及时的应对,每每有人因上述原因失联、遇险,韩常鹏不得不从本就人员紧张的生态管护站抽调人手,前往搜寻救援。
“去年大概11月份前后,一台自驾车辆从巴颜喀拉山驶入扎陵湖,结果车坏了打电话求助,只说了个大概的位置,我们和公安同志组成了几十人的搜救队,从下午找到第二天凌晨两点多,依然没找到,等到天亮我们又出去找,又找到下午两点多,后来我们和他们(被困者)取得了联系,实际他们已经脱困了,驾车到海南藏族自治州了。”尽管这次只是虚惊一场,并没有造成人员被困或者受伤,但如此般三番五次擅闯黄河源园区所造成的破坏及间接损失让韩常鹏感到苦恼,“七八辆车,找了十几个小时,结果人已经走了,产生的费用怎么办呢?”在韩常鹏看来,这无疑增加了不必要的办公经费开支。
三江源国家公园黄河源园区 李运恒摄
为此,三江源国家公园管理局也出台了系列规定。2018年,三江源国家公园管理局发布了黄河源头禁游令,自5月24日起,三江源国家公园黄河源园区管委会禁止一切单位和个人进入扎陵湖、鄂陵湖、星星海等源头保护地开展旅游活动,禁止旅游的面积为1.91万平方公里,违者将受到处罚,情节严重者将被移送司法部门,追究相应责任;2023年5月,三江源国家公园管理局发布《关于禁止在三江源国家公园核心保护区开展旅游、探险、穿越等活动的通告》,再次明确提到一切组织或个人未经许可不得擅自进入,同时也公布了多个监督举报电话。
玛多县黄河乡的生态管护员 加羊多杰供图
“我们希望大家感受黄河源的魅力,但不要私闯。这里的生态很脆弱,野生动物多,对人也会产生危险。”韩常鹏说。
2023年4月起,《中华人民共和国黄河保护法》正式施行,其中明确规定,国家加强黄河流域生态保护与修复,加强流域环境污染的综合治理、系统治理、源头治理,推进重点河湖环境综合整治。8月,《三江源国家公园总体规划(2023—2030年)》正式发布,对黄河源的保护也提出了更高的要求。韩常鹏坦言,保护黄河源的使命任重而道远,面对这片国家和人民共同拥有的珍贵遗产,也将会有更多的人,通过更多新的方式去一起守护。
编辑:周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