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吉民

第二章吕家庄死里逃生  冯翊城舍馆育子

这几天，大将军杨忠很是高兴。阖府上下欢天喜地，戎马征战近二十年，闯江南 、打塞北、平西域、上泰山、历大海，东拼西杀，南征北战，立下赫赫战功。自己成了十二大将军，进入了西魏政权的核心，手握一方军政大权，甚至影响西魏的决策，可谓炙手可热。现在唯一的遗憾——没有子嗣的苦恼也烟消云散，怎能不心花怒放呢？小家伙长得虎头虎脑，壮实可爱，这么小的孩子双眼竟炯炯有神，真是少见。夫人吕氏这个苦命的女人也了却了一块心病，不会下蛋的母鸡这个称号也抛到黄河里去了，吕氏疲惫的脸上也现出了久违的笑容。

学艺娶妻

遥想十几年前，杨忠遵照父亲的吩咐到山东游历。家里虽然聘请了武教头、文先生，并请了好几茬，但由于战乱，学的东西并不系统。自己对四书五经、《孙子兵法》《三略》《素书》《将苑》等都有涉猎，但总觉得不得要领，有隔靴搔痒之感，对刀、枪、剑、戟都会，但想进步也觉得很难。于是父亲就写了封信，让杨忠到山东济南郡拜访文武双全的卢士诠卢老先生。这卢老先生据说是姜子牙的后裔，十分了得，精通诗书、兵书，是山东地区的大儒，对各种兵器也十分稔熟，朝廷几次征召，就是不仕，现在老了，更不愿外出，就住在庄上，以种粮养蚕为业，过着与世无争的生活。杨忠对他早有耳闻，也早就想出去游历长长见识，没有点真本事，怎么在这个兵荒马乱的世界上立足呢？于是杨忠告别了父母，踏上了去山东取经学艺的征程。
从洛阳出发，经过十几天的跋涉到了济南郡的济南府。少年天性，杨忠被眼前的美景吸引住了。这里真是家家泉水，户户垂柳，冷不丁的青石板缝就会汩汩冒出泉水，这座城市南高北低，南面是不太高的山峦，东西北面三个方向是大片的荷塘、农田。他游览了天下闻名的趵突泉，被三股喷涌的泉水震撼吸引，泉水如月亮、如车轮、如磨盘。大自然不知用什么力量使其昼夜不息为人们贡献这美妙的图画。登上巍峨灵秀的舜山，游览了山上著名的千佛洞，只见大小佛像、罗汉千姿百态，栩栩如生；瞻仰了供奉释迦牟尼的历山院。登上山顶，饱览了泉城秀色，只见烟柳浩渺间以黛瓦粉墙的院落、如织的人流、纵横交错的阡陌道路 ……，整个街景如江南春色、如梦幻、如淡淡的水墨画，把喧嚣与田园牧歌、北方的粗犷和南方的小桥流水结合的天衣无缝，真是人间仙境啊。品尝了芙蓉街、宽厚里的油旋、甜沫、老豆腐等，觉得这里商业繁荣，人们性格宽厚大气，举止沉稳有礼，景色优美宜人，真是一块人间福地。
       离开济南府继续向南方前进。按照父亲交代，卢士诠老先生居住的卢家庄就在泰山脚下的桃花坞附近，离济南府也就几天的路程。杨忠风餐露宿，快马加鞭，顾不上欣赏路边盛开的花朵、青翠的山峦和潺潺的溪流，一路南下。
       这天早上天气晴朗，天空无一丝云彩。杨忠头一天就吩咐店家早早喂好自己的枣红马，起了个大早赶路。可是走了不到两个时辰，突见天空黑云密布，只听远方沉雷滚滚，瞬时下起了大雨，雨点有铜钱大，密密麻麻，越下越大竟成了雨幕，马儿都不敢走了。往远处瞭望，隐约看到不远处半山腰有几间房子，就下马拉着马朝房子走去，不慎一脚踩空连人带马跌入山谷，然后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爹爹，爹爹，快看，他醒了。”
       “哦哦，快拿热水来。”
       听到说话声，杨忠慢慢睁开了沉重的双眼，好一会儿才看清眼前的景象，这是一间黑黑的草屋，眼前站着一老一少，老的是一个老实巴交的山民，看样子也就四十多岁，脸上刻满了沧桑；年少的是个十五六岁的姑娘，虽然身体单薄，但一双清澈的大眼透着灵气。一老一少喂他喝了几口水后，杨忠就又昏迷过去。再次醒来时已是第二天的中午。
       中午吃了些汤饼，杨忠算是缓了过来。请来村里的郎中，检查了一下，没有大碍，只是左腿小腿骨折了，需要休息两三个月。
       原来这户人家是吕家庄人。男主人叫吕双周，女主人叫姚氏 ，那个女孩叫苦桃，还有一个弟弟叫道贵。那天大雨后，吕双周让苦桃和弟弟去找放在山坡上放养的羊，等他俩找到羊往回走时，看到不远处有个东西在动，就走过去，一看吓了一跳：只见一个人躺在草丛里，苦桃大着胆子向前试了试鼻子还有气；旁边不远处躺着一匹血肉模糊的枣红马。苦桃怕山里的狼、熊、虎等野兽把年轻人吃掉，就让弟弟道贵回家去喊爹爹，自己则守在年轻人身旁。爹爹叫了村里一帮年轻人把杨忠抬回了家。
       吕家把给杨忠治腿当做大事，进行分工，吕双周与道贵下地干活、打猎、放羊，姚氏和苦桃在家负责照顾杨忠。
       在杨忠养伤的日子里，真苦了苦桃，端屎端尿、端汤换药，像个小妹妹一样照顾他。患难相处中的两人也渐渐的擦出了感情的火花。
       在吕家特别是苦桃的精心照料下，杨忠的腿伤渐渐好了起来，可是杨忠的心情却十分沉重。现在天下动荡，西魏丧乱，今天和突厥打、明天和柔然打，西魏政权内部也是互相攻讦，甚至兵戎相见。听来往的客商说父亲已不在洛阳，避乱中山，结交豪杰讨伐鲜于修礼，卢士诠老先生也避乱江南。家不能回，师不能投，靠山山倒，靠水水流，上天无路，入地无门。自己何去何从？唯一的安慰是苦桃对自己一往情深。
       吕双周夫妇见杨忠一表人才，精明强干又憨厚沉稳，与苦桃情投意合，就有意招赘杨忠。才开始杨忠犹豫不决，难道堂堂七尺男儿要老死山中？但随着父亲进入中山，偌大中山去哪里找？母亲和弟弟也不在洛阳，洛阳杨府已人去楼空，况且自己身子骨也不能承受长途跋涉，卢老先生避乱江南不知所终，杨忠也就同意了这门亲事。最后在村里人的撮合下，杨忠和吕苦桃举行了简单的婚礼。杨忠虽感激吕家，但始终没有告诉自己是宁远大将军杨祯的儿子。只说是自己叫盖忠，来这边学手艺。说出真实身份怕给善良的苦桃带来不便，但他暗下决心要对苦桃负责一辈子。
       新婚燕尔，幸福甜蜜，良宵苦短。一天夜里，寂静的小山村突然喧哗起来，鸡飞狗跳，孩子哭，大人叫。杨忠赶紧穿衣下床，想去看个究竟，刚一拉开门栓，就被几个当兵的逮个正着，自己空有一身武艺，但身体大病初愈，又事发突然，加之手无寸铁，只能束手就擒。杨忠听口音这些兵不是西魏或东魏人。原来这是梁朝的兵，梁朝想趁着西魏内外交困，混乱不止，入侵西魏，以期收回被西魏占领的土地。这次突袭吕家庄，有五十多名青壮年被抓了壮丁。见杨忠被抓，吕苦桃拼命哭喊，厮打梁兵，想夺回自己的丈夫，怎奈身单力薄，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新婚的丈夫被带走。杨忠回头看时，只见妻子披头散发，像疯了一般，向这边张着手，在拼命高喊：
       “我等你，郎君！”
       杨忠在梁朝待了五年，直到送北海王元颢到洛阳后，才设法找到了妻子。这次生下儿子，也算是对苦守多年的妻子的补偿。  

公子入寺

杨忠喜添贵子，轰动了冯翊，也轰动了西魏朝廷。西魏文帝派人送来五百匹缣，说是给公子做衣服，并传口谕让杨忠休假。丞    相宇文泰特地找人打了两斤多重的纯金长命锁，祝公子平安。杨忠的老上级八柱国之一的独孤信更是派自己的长史送来几车荥阳土窟春酒，说是百日宴用得着。本城的、京城的同僚故旧贺喜的络绎不绝，杨忠都一一答谢，真是忙得不亦乐乎。杨忠又感激，有些过意不去，又疲惫不堪。
       公子的出生多亏佛祖保佑。般若寺的主持智化大师居功至伟。母子回府后，智化派她的师妹智仙跟从来到杨府。智仙是山东人氏，说话口音、生活习惯和夫人苦桃十分相似，两人也谈得来。智仙四十来岁的年纪，精明强干，道德品行很好，由她和府上的奶妈照顾她们母子倒也放心，只是长年有一个尼姑在府上有些别扭。
       这天晚上，杨忠与家人吃过晚饭，在灯下逗弄着小公子，杨忠看着两个多月的儿子非常喜爱，小公子也被逗得手舞足蹈。只见小公子天庭饱满，大脸大耳，十分健康，杨忠拉过儿子攥着的小手仔细观察，还真像夫人和智仙说的：左手心的手纹隐约像个“王”字，杨忠联想到儿子出生那晚上的异象，心中隐隐不安。这时智仙过来，坐下直夸公子，显得十分喜爱，又有些欲言又止。杨忠见此说道：
       “智仙师傅，这段时间多亏了你。”
       “哪里，是您和夫人有福气啊！”
       “这里没有外人有话尽管说。”
       “贫尼看小公子异于常人，非是凡品。您和夫人又笃信佛教，又心底善良。得此儿不容易。我也十分喜欢他，想给他起个名字，叫那罗延，是金刚大力士的意思，不知您是否同意？”
       杨忠听罢很是高兴，站起身来向智仙一躬到底：
       “谢谢师傅，我非常愿意！”
       “还有，贫尼有一事困惑。我和师姐、夫人都商量好几次了。这孩子与佛家有缘，有我抚养能保证他健康成长，但我一尼姑在府上晃来晃去多有不便，如放到寺里抚养也不妥当，夫人和孩子也不能随时见到，怎么办呢？”
       杨忠觉得智仙说得有道理，又一时拿不出好的主意，陷入沉思。一会儿，杨忠说：
       “劳您费心了，您和我想的一样。给我时间，容我仔细想想办法！”
       “好好，时候不早了，我该回屋了，您也早点休息吧！”说完智仙转身离去。
       一天，处理完公事，杨忠让人打开后花园的东门，要出去散步。 出东门是一小巷，小巷东侧是一排整齐的房舍但大门紧锁。杨忠心中一喜，经打听这所宅院是一个张姓商人的，这个商人长期在外经商，整年不回来，房子盖了两年了也没见住过。杨忠通过各种渠道找到这个商人，知道他有买卖房舍意向，就请了中人，按市场价付了款，写了契约，将这片房舍连同院落过到自己名下。
       他和夫人通气后，找个机会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智仙：
       “智仙大师，这段时间辛苦你了。我在巷子东边买了个宅院，供您使用，作为您专门的佛堂。犬子哺乳期间先委屈您住在我府上，等犬子断奶后您和他搬到那个院子去住，您抽空去看一下，我会按照您的意思让他们进行布置。一来你可以专心佛事和犬子；二来我和贱内也可经常过去看看犬子。一事两便，不知师傅意下如何？”
       智仙听了非常高兴，当场答应。
       一年后，智仙和那罗延搬进了东院，智仙将这里取名小般若寺。智化又派了几名尼姑过来，和智仙共同抚养那罗延。将军夫人吕氏也经常过来看望公子，十分方便。
       一天中午，吕氏抱着那罗延，恍惚间看见他的头上竟长出了犄角，摸到他的身上也不再光滑柔软，而是有鳞片的感觉，吓得吕氏一下子脱手把那罗延掉在了地上，正好被智仙看到，智仙十分惊慌，连忙抱起嚎啕大哭的那罗延，说到：
       “夫人怎么这么不小心啊，这会惊吓到孩子的，将使吾儿晚几年得天下！”
       说着念起了经文，那罗延在诵经声里也渐渐停止了哭泣，安然入睡。弄得吕氏满脸羞愧、莫名其妙。
       那罗延在智仙和吕氏的精心照顾下，沐浴着佛光和母爱，在安静祥和的诵经声里茁壮成长，很快就成长为一个健壮的翩翩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