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不妨化用香奈儿的时尚名言来表达舞剧《香奈儿传奇》留给观者的余音——传奇已去，美与力量永存。
■ 范语晨
看到国家大剧院公众号推送的《香奈儿传奇》海报的那一刻，我几乎已在心下认定，这将是一场美的盛宴。且不用说由顶级芭蕾明星斯维特兰娜·扎哈洛娃和莫斯科大剧院芭蕾舞团众位首席舞者构成的超强卡司，只消看扎哈洛娃身着香奈儿的黑衣白裤，无比典雅的芭蕾姿态与干练的现代女装相遇，其视觉冲击力已令人挪不开眼。看过电影里的香奈儿，读过传记里的香奈儿，我好奇，芭蕾舞剧又将怎样表达这位传奇女性的一生？
即便期待值已拉满，但5月25日晚，在北京艺术中心歌剧院上演的《香奈儿传奇》依然给了我远超预期的震撼。
在开启香奈儿女士的人生传奇之前，被称作“美神”的扎哈洛娃先为观众献上了一部独幕舞剧《宛如呼吸》。这部短小精悍的舞剧出自意大利当代编舞家毛罗·比贡泽蒂之手，无特定的故事情节，由亨德尔的钢琴组曲串联起舞蹈动作。观赏时，只见舞者们肢体伸展如行云流水，与平衡庄重、又富有歌唱性的音乐完美相和；而每一次随节拍而停止时，舞者们的身体便在空中构建起简洁美妙的几何形态，如富于动感又瞬间定格的雕塑一般……虽无具体的故事情节，但视觉与听觉的丝滑呼应、现代芭蕾与巴洛克音乐风格的奇妙互动，都已让我们领略“宛如呼吸”的韵律，不由得陶醉其中。
如果说《宛如呼吸》将观众带入了欣赏芭蕾的“心流”状态，那么万众期待的《香奈儿传奇》的启幕，则点燃了所有观众的激情——这让我觉得惊奇，舞台上全程仅见黑白两色、没有华丽布景与舞蹈炫技，是什么让人们如此心潮澎湃？
始终深深牵引人们目光与情绪的，当然是舞剧对香奈儿一生“传奇性”的精彩还原。背景屏幕上放映的历史画面为舞者们的表演设置了极其真实的情境，观众亦随之穿越到了20世纪初香奈儿的青春年华——那里，一边是热闹非凡、名流齐聚的巴黎，一边是在修道院长大尚且默默无闻的她。那时，欧洲上流社会流行的女装依旧是华丽繁复的风格。在一次赛马会上，一派浮华之风让香奈儿感到不适，她深感，精致繁复的服装与配饰不便于自由行动，已不符合现代女性的需要。于是，如法语旁白所言，“在20岁左右，我开了一家自己的小服装店。”一个未来将重塑时尚、在百年后依旧发挥影响的品牌即将诞生。
对于在艺术与商业均大获成功、一生渴望爱与被爱的香奈儿，多年来为人们津津乐道的，除了她设计出的那些经典时尚单品，更有数不清的八卦与花边新闻。而《香奈儿传奇》的编剧与编舞功力了得，他们丝毫没有增加不必要的噱头与夸大的戏剧冲突，而是摘取了“赛马场”“爱”“工作室”“离别”“孤独”等十个关键词串联起她的一生，节奏紧凑流畅，每个关键词对应的舞蹈段落仅几分钟时间，以香奈儿生前的自述金句作为点睛旁白，简洁却如四两拨千斤一般道出了香奈儿生命中的每一个重要时刻。
太多精彩的舞蹈语言让人目不暇接：身着黑色半裙的她面对歌舞场里华贵的妇人们在一旁若有所思；与恋人博伊在马场与海滩度假时，马球运动员与网球运动员的服装给了她改造女装的无限灵感；在香奈儿的服装工作室里，女裁缝们与来访女士们的着装风格形成鲜明对照，而香奈儿如变魔术一般设计剪裁——硕大的帽檐、拖地的裙摆、夸张的披肩与极度凸显女性线条的束腰，一变而为优美简洁、长度及膝、便于行动的裙装；氤氲的香气弥漫舞台间，经历了战争与爱人离去的香奈儿没有停止创作，而是推出了更符合现代女性气质的香奈儿5号香水；一场时装秀将舞剧推向高潮，香奈儿设计的粗花呢套装、小黑裙、拼色高跟鞋等经典服饰轮番被模特带上舞台，跃动的足尖与飞扬的裙摆间，香奈儿改变着人们对于美丽、优雅和舒适的认知……
从孤苦的修道院，到时尚的巅峰，轻盈流畅地勾勒出香奈儿的传奇，远不是这部舞剧带给我们的全部惊喜。高光与绚烂背后，香奈儿丰盈的情感与内心世界，亦得到了充分而有层次的诠释。今年已经45岁的扎哈洛娃不愧是被芭蕾爱好者誉为“美神”的存在，她扎实的芭蕾功底并没有在岁月流逝中折损分毫，而阅历的积淀让她更容易走近香奈儿，体味她内心的波澜。在采访中，扎哈洛娃谈到，起初她觉得自己与香奈儿似乎毫无共通之处，但当她试图聆听香奈儿灵魂深处的声音，她决定摆脱成规，自由地创造属于自己的香奈儿——“她渺小脆弱，同时又坚强、有目标、热情、充满爱意、孤独。她凭借自己的才华和努力，向全世界宣示了自己开创现代时尚新纪元的权利。”
扎哈洛娃的确塑造了属于她的独一无二的香奈儿。她用游刃有余的舞步细腻地再现着香奈儿的魅力，让你相信，舞台上的她就是香奈儿——她是天生的时尚女王，有着惊人的感受力与创造力；她有着那个年代被认为不应属于女性的勇敢、坚决与野心，她说，“若生来没有羽翼，那么不要抑制自己长出翅膀”；而童年父母之爱的缺失，又让她有一颗敏感的内心，正如她的自我剖白，“爱与被爱的强烈渴望，源源不断，诠释了我的强大与软弱，贯穿了我的一生”……特别是当爱人博伊因车祸离世后的那段独舞，扎哈洛娃的身体语言从潇洒一变而为忧郁缠绵，将香奈儿的脆弱与落寞表达得淋漓尽致，她轻轻倒向沙发的那一瞬，我仿佛听到了主演扎哈洛娃，也听到了全场观众心底的一声叹息。
舞剧尾声，扎哈洛娃在海报中的造型重现——头戴香奈儿标志性的山茶花丝巾，珍珠项链与黑色的衣衫勾勒出优美的肩颈线条，白色阔腿裤在行走间表达着率性与独立。这是香奈儿在20世纪30年代一张留影中的打扮。岁月流过近百年，舞台上，扎哈洛娃的复刻依然能够让我们感受到香奈儿对时尚的新鲜见解。她认为香奈儿要创造的从来不是一种时尚，而是一种风格。时尚可能是短暂而盲从的潮流，而勇敢长出自己翅膀的自信与力量，则是她眼中现代女性的灵魂与风格。
扎哈洛娃穿着香奈儿的服饰谢幕。舞台上的传奇人生如烟花般绚烂夺目，终归沉寂。香奈儿曾说，“时尚易逝，风格永存”。我想化用这句名言，来表达芭蕾舞剧《香奈儿传奇》留给观者的余音——传奇已去，美与力量永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