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言和音乐是人类的两种重要交流系统，它们都依照时间维度展开，需要人们实时快速地进行信息处理，及时获取、更新其中传递的思想和情感。表面上看，人们处理信息流的认知过程相差无几，对所有信息进行相同的加工。但事实上，无论是语言还是音乐，人们对信息的加工并不总是保持一致的。这不仅受到个体差异的影响，同时也受到信息本身的影响。
当某些信息在视觉或听觉上明显有别于其他内容时，往往会获得更多注意，从而得到更精细、深入的加工。比如，在句子“刚刚小李在门口买了门票”中，“门票”一词因做了加粗标记，其呈现方式就显著区别于其他词汇，仿佛从句子中跳了出来，从而自动捕获了读者的注意。类似的标记方式还包括大写、斜体、下划线、改变颜色等。在心理语言学中，这类标记手段被称为字体强调，通过提高强调信息（指字体强调标记的信息）与句子其他信息的视觉对比度，使强调信息格外凸显。
字体强调只是提高了词汇与背景的视觉对比度，并没有改变词汇的语义，这对语言理解有何意义？语言学研究表明，在语言理解中，字体强调是重要的语用信息标记，暗含“强调信息很重要”的言外之意。虽然这些言外之意不会在文本中明示，但现有研究发现，人们可以在语言理解的过程中及时捕捉字体强调这一语言线索，领悟到其中隐藏的信息，并对其进行不同于普通信息的加工。比如，自20世纪60年代起，国内外学者采用再认测验、线索回忆和自由回忆等不同方法都发现，字体强调提高了人们对强调信息的记忆，也提高了与强调信息相邻或相关信息的记忆。这说明字体强调影响了人们的记忆表征。随着技术手段的发展，研究者把视角转到语言加工过程上，并发现了字体强调对语言加工过程的影响。在词汇水平上，字体强调促进了词汇识别及后续的语义整合，使词汇获得更精细的语义加工。在句子水平上，研究结果一致表明，字体强调延长了语篇中句子的阅读时间，说明字体强调帮助读者在阅读中建构了语篇主题结构表征。
当然，在语言加工中，除了字体强调，人们还会运用其他语言线索对信息进行重要性评估，并根据评估结果对信息进行不等价处理。其中，常见的线索包括句子水平的焦点结构以及语篇层面的层级结构。焦点结构通过标记词（如“是”）、设置问答句对、改变句法结构或改变重读等韵律信息，将句子信息分为焦点—背景。比如，句子“是小明扶起了老奶奶”，这句话通过“是”强调了是小明而不是别人扶起了老奶奶。句中的“小明”是焦点信息，其他信息则为背景信息。
层级结构则主要依据修辞结构理论（Rhetorical Structure Theory），根据小句之间的修辞关系，将小句置于不同层级水平。比如，在小语篇“小李最近常去田径场，不断在那里练习跑步。他在准备入伍体能测试。”中，第一个小句为第二个小句提供了时间和地点，这两个小句之间为环境关系（circumstance relation）。这两个小句通过环境关系构成的结构段（span）为第三个小句提供了细节解释，与第三个小句形成了详述关系（elaboration relation）。根据修辞结构理论，它们之间的修辞关系可通过树图的方式勾勒出来。如此，前两个小句位于低层级，第三个小句位于高层级。通常认为，处于焦点/高层级的信息比处于背景/低层级的信息更为重要。
从字体强调到焦点结构再到层级结构，重要性提示的方式逐级内隐。但是，人们都能快速根据不同线索评估信息的重要性，将注意集中于重要信息，并对其进行不同加工。同时，人们对通过不同方式评估出的重要信息的加工结果一致，即相比于文本中的其他信息，都会对重要信息的记忆表征更加深刻。不过，由于评估方式不同，人们对重要信息的实时加工过程有所差别。
我们比较了加工由焦点结构和层级结构标记的重要信息的认知神经机制，发现关键词在高层级条件下比在低层级条件下诱发了更小的N400。此外，关键词在焦点条件下比在非焦点条件下诱发了更大的P2和P3b。这些结果说明，层级结构和焦点结构都能促进语篇中重要信息的整合。但是，它们影响语篇整合的时间动态性及涉及的认知过程不同。
层级结构通过突出高层级小句的地位，使高层级信息更容易整合至语篇语境中。而焦点结构是通过将读者的注意投射至焦点词语上，使焦点词语获得更多注意，从而更容易得到整合。相比于层级结构，焦点结构能够更快吸引读者注意，并对整合有更持久的影响。不同线索在影响语义整合的时间动态性及涉及的认知过程的差异也体现在字体强调上。研究发现，字体强调在阅读过程中减少了正字法加工所需的努力，这使读者意识到强调信息的重要性时，能够增加足够的注意力资源，以进行更充分的语义整合。
同语言类似，人们对音乐的加工也并不总是保持一致的。这主要体现在对重音的加工上。在音乐中，引发重音的方式包括节拍、音高、力度、音区以及织体等。因此，音乐重音的类型多种多样，除了节奏重音与节拍重音这两种较为主流的分类，还包括分组重音、力度重音、音色重音等。对重音的特殊性加工与其在音乐表达中的重要作用有关。研究者认为，音乐重音不仅能够抓住听众的注意，还能够传达作品的内涵，这是确立音乐节奏形式、节拍律动的基本要素。
相关研究发现，音乐家会利用重音提高对旋律的敏感度。在听含有重音的节奏和不含重音的节奏时，音乐家再现旋律时都会出错。但在有重音的节奏上，这种错误明显更少。同时，相比于不含重音的节奏，音乐家再现含有重音的节奏时具有更高的精准度。研究者认为，这是因为重音诱发了有规律的节奏，进而提高了敏感性。在另一项研究中，研究者让音乐家从12个音符组成的旋律中，探测在响度或持续时间上微小增加或减少的单个音符。结果发现，重音使音乐家对主要节奏的位置变化更加敏感。研究者认为，这是因为重音与注意的增加有关，因而可以增强对探测目标事件的感知敏感度。此外，重音对音乐加工的影响并不局限于专业的音乐家。对普通人的研究发现，相比于非重音节拍的缺失，重音节拍缺失会诱发更大的失匹配负波（MMN）。这表明，人们在加工中对重音投入了更多注意，对其有更多预期。
重音对音乐加工的影响也体现在节律运动上。在日常生活中，当我们聆听旋律时，常常会自发地伴随节奏进行有规律的摆动，这种身体运动可能是由大脑皮层中负责运动的区域对节奏的加工引起。而重音在其中起到重要作用。研究发现，与不含重音的节奏相比，人们在聆听含有重音的节奏时会更多激活基底节、前颞上回、左额下回、前辅助运动区以及辅助运动区。有重音存在的节拍模式会调节前运动皮层和听觉皮层的连通。
总的来说，无论是语言还是音乐，人们都会捕捉信息的特点，对其进行不等价加工。这对于更高效地传递和接收信息，提高人际沟通效率具有重要意义。但需要注意的是，目前的研究结果主要来源于年轻群体。对于老年人群体中的信息不等价加工情况，还需要进行更多探索。老年群体的知识和经验更加丰富，但感官和认知功能逐渐衰退。因此，老年人在信息不等价加工上的表现可能与年轻人有所不同。近来，有研究揭示出字体强调对老年人与年轻人的作用机制有异。对于老年人来说，字体强调能够使他们更好地辨别词汇，加速对词汇的识别，增强对词汇的表征。而对于年轻人来说，字体强调意味着被强调信息的重要性，需要进行深入的加工。可以看出，在年轻群体中发现的不等价加工不一定适用于老年群体。年轻人用于深入加工的线索，对于老年人而言可能发挥的是补偿感官和认知功能下降的作用。未来的研究可以多关注老年群体的信息不等价加工现象及机制，并进一步探索如何更好地利用信息的不等价加工，帮助老年人在现代生活中更加容易和高质量地对信息进行加工，从而提高他们的生活幸福感。
（本文系福建省社科基金项目 “字体强调的语用加工及其神经机制”（FJ2021B105）阶段性成果）
（作者单位：福建师范大学心理学院）
来源：中国社会科学网-中国社会科学报
作者：吴莹莹 谢涵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