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字乡村频道原创栏目《述说阡陌》，第1期《法理与情理的平衡》。

法理与情理的平衡

法令行则国治国兴。在推进乡村振兴过程中知法、懂法、用法，依法实现自治、法治、德治相融合，才能更好地助力乡村发展。可是在基层，存在干群法治意识不强、法律素养不高、部分地区法律知识宣传不到位等情况，部分乡村甚至仍采取较为传统的断事方法，与我国现行法律存在一定的冲突，基层法治工作没有得到有效深化。2022年拍摄的两期节目让我比以往更加深刻地感受到《乡理乡亲》栏目的价值和意义，通过节目我们能够帮助农民解决他们揪心的问题，修补亲人之间的关系。作为编导，我也真切地感受到法理与情理的交织，理性与感性的碰撞，道德和法律的博弈。

2022年6月4日播出的《一桩不舍的姻缘》和2022年7月10日播出的《婆媳之间》，两个节目中矛盾的爆发点都是丈夫去世，因为这个导火索引发了妻子和家人之间的矛盾，甚至女方和男方的家人反目成仇。不同的是，《婆媳之间》的妻子是法律意义上的妻子，而《一桩不舍的姻缘》中的“妻子”是名义上的妻子，就是1994年2月1日之前《婚姻法》承认的事实婚姻，而现在法律不予保护。

一纸婚书

在基层农村，即便是现在，还是有一部分人认为，只要在亲朋好友的见证下办了酒席，一起生活，就算是夫妻关系了，这就是《一桩不舍的姻缘》中的女方王菊华的想法，“我们是两口子”，这是王菊华对编导说得最多的一句话。王菊华说他和“丈夫”吴明堂相处了两年才结的婚，没想到结婚不到两个月，丈夫就突然离世了。丈夫离世后，吴家人突然就不认自己是吴明堂的媳妇，还要把自己赶出吴明堂的房子，这让王菊华接受不了。镜头里面，王菊华各种强势，说着狠话，气势十足地反驳吴家兄妹的种种言论，可是镜头之外，王菊华却不停地反问我，“我们是两口子，我是他明媒正娶的，吴家为什么都不认？”，“我们是两口子，你看墙上的喜字都还没有撕掉”，“我们是两口子，吴明堂走的时候，丧事都是我一人操办的”，“我们是两口子，吴明堂对我太好了，他欠的钱我一定要帮他还了”。言语间王菊华对自己是吴家的媳妇没有丝毫怀疑。无论吴家兄妹4人怎么说，她都异常坚定。直到法官告诉她，“你们没有领结婚证，那个房子是吴明堂的，吴明堂去世后，因为没有父母，没有法律意义上的妻子，又没有子女，根据《民法典》，房子归吴家兄妹所有，你没有权利享有继承权。”这时，王菊华才会在调解现场大闹，甚至直接离席，坚决不同意调解。节目在这里截然而止，因为王菊华不再同意拍摄，只留下最后的法官判决书。而镜头外的故事，是这样的，我们关闭了摄像机，在王菊华离开调解现场后，一路追了出去，她一直骂骂咧咧不肯让我们跟着。我和摄像只好跟在她后面一直走，走了十来分钟，王菊华不再排斥我们时，我问她要去哪里，王菊华说，“我们是两口子，我要回家，吴明堂的房子就是我的家。”  

从法院到吴明堂的房子开车都要将近四十分钟，可是王菊华硬生生走了一个半小时，才坐大巴。回到村里，我问了几个村民，王菊华和吴明堂结婚了吗？村民们无一例外都说，“他们办喜酒了，我还去吃饭了”。在他们眼中，王菊华和吴明堂俨然就是夫妻了，甚至有个村民说，吴明堂生前问自己借了几千块，这个钱王菊华也陆陆续续还上了。听到这儿，王菊华害羞地笑了下，“这是我在停车场收费挣的钱。”让我没想到，昏黄的路灯下，王菊华坐在马路牙子上，偷偷地抹着眼泪。当我们用镜头记录下来这一刻被她发现时，王菊华赶紧擦了眼泪，给我道歉，“我们这儿有个说法，对着年轻孩子哭不好，对不起”。她的脸被藏在阴影里，路灯的光打在她身上，整个人显得格外温柔。

拍这个节目的时候，我的心里完全是五味杂陈。虽然法律上，王菊华大姐不算是吴明堂的妻子，但是她做的每一件事，都是在尽着妻子的义务。如果她能早些意识到需要去民政局领结婚证，也就不会有后面这么多的烦心事了。就是缺一纸婚书，让她和自己爱人的家人反目，而且最终王菊华还是搬离了那个充满回忆的家，因为从法律意义上讲，这个家不属于她。

那些没说出的话

你永远不知道明天和意外，哪一个会来。《婆媳之间》节目中在倪文祥意外去世之后，他的媳妇丁根先和他的母亲沈应会两人的关系每况愈下。特别是倪文祥名下的土地被政府征用发放了补偿款之后，婆婆把儿媳告到了法院。婆婆说儿子去世后，自己就被儿媳妇赶出了家门，而且拿走了所有的补偿款，为了要这笔钱，自己和老伴多次找到儿媳丁根先都被拒绝，连村集体都调解了好多回都未果。自己本来腿脚就不好，年纪大了身体也越来越差，这笔钱就是自己的救命钱。而且因为住在半山腰实属不便，儿媳住的房子有6间房屋，自己希望分得两间，一个做卧室，一个做厨房。

当采访完婆婆沈应会后，我满脑子都是沈奶奶接下来要如何生活才好。一位80多岁的老人，膝盖有伤，走路拄拐，住在半山坡一个简易窝棚里，房子里面没有任何取暖设备，只养了几只鸡，鸡蛋却也不舍得吃，卖了贴补家用。沈奶奶的老伴也是多病缠身，一年看病开销也要好几万。对于两个老人来说，补偿款真的就是两人的救命稻草。其实从法理来讲，丈夫倪文祥去世后，丁根先不存在赡养公公婆婆的义务，但是人性本善，即便丈夫离世，毕竟一起生活了二十多年，怎能弃之不顾，这是情理。

当采访到儿媳丁根先，果然硬币也是有两面，她同样心里委屈。在丈夫去世后，丁根先还是一如既往对婆婆很孝顺，甚至为了弥补婆婆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伤，对婆婆更好了，又给婆婆买按摩仪，又给婆婆买银镯子。可是婆婆沈应会完全把她当个外人，家里1800平方米的养猪场全靠她一人打理，晚上十一二点才回家，婆婆对她不管不顾，连口热饭都吃不上。而恰恰就在这个时候，婆婆还把自己告上了法庭要20万。要知道，那个时候是丁根先最难的时候，猪场亏损，没有周转资金，外债还欠了30多万，只能把所有猪都卖了给婆婆支付了20万，然而这一切，婆婆沈应会却完全不知晓。

从法律上来讲，丈夫去世后，配偶、子女、父母作为第一顺位继承人，是有权法定继承被继承人的遗产和债务的。但是丁根先却从未跟婆婆沈应会提出过丈夫生前因为开办猪场欠下的外债，选择自己默默承受，慢慢偿还。而对于猪场各种设备、场地、猪等折成的现款，给了婆婆20万。可这一次，婆婆不仅提出要征地补偿款，还要让自己分两间房给她住，现实情况是除了她自己住的一间房屋，其他的屋子都因为年久失修无法居住，而婆婆要的两间房屋的其中一间正是儿媳丁根先住的房间，一时间丁根先真的无所适从。

跳出两人的矛盾，从客观的角度来看，无论是婆婆还是儿媳都很不容易。一边是白发人送黑发人，丧子之痛；一边是失去了自己的丈夫，家里的顶梁柱。双方很多事情本应面对面地沟通，坐下来好好商量，一起以家庭为单位，作为一个家的成员去共同面对所有问题，而不是沟通不畅就直接采取起诉的方式去解决，这么做其实既耗费钱又伤害婆媳的感情。

在拍摄《乡理乡亲》栏目时，接触的法律人们经常会挂在嘴边的一句法谚是：法律的生命不在于逻辑，而是在于经验。因为所有的法条、法理、逻辑都是冰冷的，很多时候似乎不那么近人情，可是经验是感性的，情理是更符合乡亲们朴素的价值观的，这也是为什么很多起诉的案件，最终法官们都选择了调解的方式来进行。其实对于法官和律师们来说，调解所耗费的时间和精力更多，然而他们知道，判决虽容易，但是效果并不理想。所以即便由于地理位置，很多法官和法律从业者们需要步行几小时，甚至有坐船、爬山去当事人所在地调解案件，而且调解的过程虽然可能反复多次，但是可以避免当事人的诉累，有效提高基层法治建设的效果，也可以起到法制宣传的作用。而作为记录这一切的《乡理乡亲》栏目，借助媒体宣传的独特方式，让广大村民们更了解法制工作，通过节目潜移默化的影响，让法制观念深入人心。而作为编导，这也就是最大的成就感来源了。

作者：中国农业电影电视中心 秦鸽

编辑：阿卡麦

监审：卜庆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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