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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采访》专栏

贵在冷静思考

段存章

　　开始当记者的时候，只知道一股劲地采写稿件，见报心切。后来，走了不少坑坑洼洼的小路，碰了一个又一个的钉子，才逐渐懂得冷静思考之重要。

　　毛泽东同志在三十多年前与当时《人民日报》的总编辑吴冷西同志的一次谈话中指出：“做报纸工作的，做记者工作的，对虚和实的问题，要有正确的看法，正确的态度……矛盾有正面，有侧面。看问题一定要看到矛盾的各个方面。群众运动有主流，有支流。到下面去看，对运动的成绩和缺点要有辩证的观点，不要把任何一件事情绝对化。好事情不要全信，坏事情也不要只看到它的消极一面。”重读毛主席的这番话，回顾几十年记者生涯，深刻地认识到做一名合格的党报记者，既要有热劲，又要有“冷劲”，特别是遇到“热风”的时候，要打开“电风扇”吹一吹。

正确对待接待热

　　记者外出采访，谁不希望被采访者热情接待呢。我也常常给采访过的单位和同志去信：“十分感谢你们的热情接待。”但是，热情接待与“接待热”是不一样的。

　　有一次，我到山东与河北交界的一个县采访，季节已是秋末冬初，而接待的温度却“热得出汗”。当时是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召开后的头一年，这个县棉丰民乐。他们对人民日报记者的到来，格外重视。县委和政府派了若干部门的同志陪同采访，一出去就满满坐了两小车。回到招待所我坐下来写稿，陪同者却聚在一起打扑克。到开饭时，餐厅坐下两桌人。我很不安，曾劝他们去忙工作，可能主人出于盛情（边远地区北京记者来得少），他们说：“我们和你在一起也是学习呀。”临走那天，好客的主人驱车直把我送出县界的路口。

　　这件事已过去十个年头，每想起记者被“包围”的场景，心头一阵阵内疚，当我们在基层采访时，如遇陪同者“前呼后拥”，群众的眼里是怎样评价党报的记者呢?人们称之为“官记者”。记者本来不是“官”，如果像“官”，那就不容易深入群众，接触实际了，我们新闻记者厌恶脱离群众的“官老爷”，也要警惕自己在“接待热”中脱离群众。

正确对待典型热

　　记者常常为抓不到典型而发愁，同时又为报道典型过程中遇到的曲折而苦恼。苦恼什么呢?如何正确对待“典型热”，也是记者需要冷静思考的一个课题。

　　抢典型。先进典型一露头，记者蜂拥而上，此现象常见之。有的抢下了成名之作，讲经验，获奖金，有的却抢下苦果，找教训，谈反思。冷静思索起来，典型有真有假，辨别要靠调查。记者采写报道注意抓典型是对的，但不要盲目地去抢典型。

　　拔典型。为了突出宣传先进典型，记者有时也犯拔高典型的毛病。本来这个典型是八分成绩，被拔到十分；本来是个生产典型，被拔高到政治方向的代表；本来是个也有缺点的典型，被拔到完美无缺。这种不顾客观实际拔典型的“艺术”,是缺乏科学分析态度的表现，是形而上学的思想在作怪。

　　护典型。爱护先进典型，无可非议。但有意护先进典型的短处是不对的。典型出名之后，容易“一好遮百丑”。记者报道典型头脑一热，往往只见“好”，不见半点丑。如果别人指出先进典型有某些丑，有的记者还质问人家，“你对xx树的典型持何态度?”这种对典型“过热”的态度，应该冷静下来想一想，再好的典型也有不足之处。

　　踢典型。当有的先进典型遇到挫折，走下坡路时，我们新闻界也有一脚踏开典型的毛病。当年“吹也是你”，如今“踩也是你”。这种只扶胜，不扶败的风气，没有尽到无产阶级新闻工作者的职责。

　　从上述种种表现看，先进典型的沉浮固然是他的内因起主导作用，但外因，包括新闻舆论有时也起了“帮倒忙”的作用，从这个角度冷静地分析，提醒我们在采写典型报道时要注意四句话：靠调查研究发现典型，实事求是总结典型，坚持批评爱护典型，满腔热情扶持失败的典型。

正确对待翻番热

　　有个时期，打开报纸版面满目的“翻番”，农业产量翻番，工业产值翻番，商业、金融也翻番。这种“翻番热”的出现有社会原因，但与记者头脑不冷静也有一定的关系。

　　“翻番热”片面追求产值，忽视了党中央提出的一个大前提，就是强调在不断增加经济效益下的翻番。记者到太行山某县采访，看到这里经济建设开始有所变化，十分高兴，作了报道。没过三年，县里寄来书面报告称：农业、工业、财政等方面实现了七个翻番。翻番之多，使我不敢再动笔，脑子里产生了一个问号：“统计数字里会不会有水分呢?”在这件事之前，我还听到某地区一位负责同志向中央一位领导同志汇报“翻番”的事，头一年全区农村人均收入翻了一番(增加一百元)，领导同志问，“明年呢?”地区负责同志答，“再翻一番(增加一百元)。”好像翻番的依据都在领导人头脑里装着。这件事一家新闻单位很快做了报道，我认为是记者不冷静的表现。以后，我曾到这个地区的几个县走了走，看到听到为实现人均收入增百元的“热劲”，如什么“千元田”“千元院”“千元圈”等等情况，感到群众厌恶的形式主义又有所抬头。这里是当年浮夸风的重灾区，在这块曾经饿死老百姓的土地上又生长起一些虚虚假假的“杂草”，我们应该及时地把它铲除。

　　作为记者，要从自己的教训中学习，反面的东西也是一笔财富。我有一次到广西环江县采访，县报道组的同志送来几十本历年剪贴的见报稿，我翻到一九五八年，惊人的浮夸消息历历在目，县长谭树秧对我说，“环江过去走的弯路太多了，‘左’的出奇，不能忘记教训，今后再不能搞这一套了!”人们都记得一九五八年刮浮夸风，这里水稻亩产十三万斤，报上登了几百字的新闻，可乡村里却饿死数万人，县委书记被判了刑。这个用金钱买不来的教训，已变成环江现任领导干部的常鸣警钟。我想，记者听听基层同志常鸣的警钟，对坚持做一个冷静的促进派，是大有好处的。

正确对待潮流热

　　一个时期有一个时期的潮流。记者在潮流浪尖上生活和战斗，经常受来自各方面的潮流冲刷和摔打。

　　改革开放十年间，新思想与旧观念打架，新体制与旧体制交替，不时出现种种“潮流热”，如高消费热、出国热、文凭热、经商热、办公司热，等等。过去我们积累了把坏事在一定条件下变好事的经验，但对现在的好事为什么在一定条件下变成坏事研究不够。比如，对知识分子评定业务技术职称本来是件好事，但评来评去走了样的不少，造成职称贬值。诸如此类的弊端在现实生活中屡见不鲜，如果我们记者不是盲目跟着“潮流热”跑，而是冷静地去观察和分析，做一篇“好事为何在一定条件下变成坏事”的文章，我想读者是爱看的。（完）

作者简介

段存章：

　　1938年出生在山西省左权县，1956年加入中国共产党。

　　他从通讯员成长为人民日报高级记者。

　　他曾常驻大寨记者10多年。

　　参加全国两会采访报道10多年。

　　曾讲授新闻采访课多年。

　　出版新闻著作《大山情》、《采写新闻的困惑与出路》、《独家新闻怎样采写》、《消息采写三讲》、《记者酸甜苦辣》、《从通讯员到高级记者》等。

　　他常说：“脚印留在群众中，文凭写在版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