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黄昏时分，他来到民族文化宫大剧院，应邀观看了第一场第11届相声小品优秀节目展播。现场的妙语连珠，引得他脸上深深浅浅的皱纹开开合合，似乎浮起的是笑容，埋下的也是笑容。可是，匆匆过了一个周末，不过几天的时光，他就是回想不起来相声的名字内容，脑袋里空荡荡的，了无痕迹。

　　现实中的声音宛如一下子都消失了一般，过去的声音却急不可待地争先恐后，纷纷登台亮相。说起听相声儿，他的脑海里，念念不忘的仍是那一抹又一抹，儿时旧日子里的事儿。

　　儿时的那个年代，没有电视、没有唱片、没有DVD，甚至没有半导体收音机，娱乐方式基本上是停留在诗和远方。在孩子们的学校操场里面，高高的电线杆上挂着声音聒噪的大喇叭，印象最深的是课间广播体操时间，大喇叭会发出节拍指令的声音，整个操场的学生会一起跟着鼓点摇摆，晃动四肢和腰身。回到家里，只有妈妈絮絮的唠叨声，还有爸爸匆匆的忙碌声，当然还有孩子们喋喋的吵闹声，家里此起彼伏的嘈杂声音，合成一曲又一曲枯燥的家庭生活交响曲。当然，偶尔有邻居的敲门声，借点葱姜蒜等，像是串场的插曲，俟后，重新拉开帷幕，回归单一调色板的家庭生活场景。

　　一个礼拜日的清晨，爸爸笑吟吟地告诉孩子们，大门后装了一个小喇叭，可以实时收听广播站的声音。孩子们咧着一张张小嘴，痴迷地看着门后的小喇叭，小喇叭的屁股后边被一根电线连着，通过门窗玻璃上的一个小洞通到门外，再连到很远的地方。小喇叭传出的音响，就是通过这根很远的电线传输到各家各户的。有了小喇叭，家里又平添些许未曾谋面某男某女的声音，还有好多叫不出名字的各式乐器的声音，俨然不速之客，一股脑地走进一爿房间内。仿佛空落落的餐桌上，突兀地端上了一道道大菜，填满了桌子的犄角旮旯，面对突如其来的幸福，孩子们喜出望外。一大早，小喇叭就有了广播站传送来的声音，白天除了播报新闻之外，当然不可缺少的是文艺节目。夜幕低垂，等孩子们上了床，广播也哑然失声，与孩子们的梦呓一起进入了阒寂的深夜。

　　怪不得这些天，爸爸拿出自己的工具箱，一直拾掇着一堆废铜烂铁。所谓的废铜烂铁，这是孩子们对工具箱的称呼。工具箱里，杂乱无章地摆放着叫不出名的物件，里面就有这个小喇叭，还有二极管、变压器、启辉器、烙铁、白锡、一卷又一卷粗细不等的电线等。时常看见爸爸把烙铁接上电源，烧红了以后，便将烙铁与白锡接触，倏忽之间，白锡就化为液体，将上述不相关的废铜烂铁物件一个又一个牢固地粘贴在一起。小时候，孩子们觉得很神奇，觉得爸爸很有本事，神通广大，能自制出稀奇古怪的东西，仿佛就如现在的高科技产品一样。孩子们想，这个发出美妙声音的小喇叭，就是爸爸这些天辛勤劳作的杰作。爸爸用这个装满废铜烂铁的工具箱，也曾经尝试着做半导体收音机，但是从妈妈的絮叨声中得知，爸爸一直都没有成功。一次，二舅家的一个有点小毛病的半导体收音机，被爸爸一通捯饬，就连断断续续咿呀的声音也发不出来了，真的成了废铜烂铁。孩子们猜想，爸爸的那堆废铜烂铁，估计都是这样来的吧。

　　这个有线小喇叭，却是爸爸将废铜烂铁变废为宝的作品。有这个小喇叭，孩子们簇拥起了很多童年快乐的时光，自然而然就有了儿时挥之不去的欢声笑语。小喇叭中的新闻与孩子们不相干，相关的都是好听的节目，相声当然当仁不让，它是其中一个重要的角色。直到现在，说起相声，首当其冲的还是从小喇叭里传出的那段马季和郭启儒合说的相声《打电话》，耳熟能详。《打电话》是一段引人发笑，又让人深省的相声。一个年轻人名叫啰嗦，在公用电话亭就打个电话，约会女朋友看戏一件小事，就打了二个多钟头，最后竟然打到了戏剧都开演了，还没有打完电话。当然这是一个滑稽的笑话，讽刺了一个缺乏公共道德、时间观念不强、说话啰嗦、废话连篇的人。孩子们快乐得像小鱼一样围着小喇叭转。小喇叭里好听的节目常让孩子们忘记对饭菜的吞咽，妈妈在一旁，一连串的催促声像叮叮当当的打铁声此起彼伏，被冷遇的饭菜，妈妈端到煤火上热了一遍又一遍……

　　经过一阵回忆的轰炸，信马由缰地写了这一段文字，他脑子里还是记不起来几天前听了什么相声。《打电话》等相声的诙谐幽默，招来了童真的欢声笑语，包裹了满满的甜美回忆。“情眷眷而怀归兮”，这些儿时旧日子里的事儿，不仅陪伴过了童年、少年、青年、中年，当然还要到暮年，终其一生。

　　推开键盘，透过玻璃窗，他冲着天空眺望。此时太阳耗尽了自己的最后一抹光亮，远近渐渐地昏暗起来。蓦然，他仿佛一座泥塑一般，一动不动，悲怆的思绪沿着眼角，悄悄地滑落，化作了两滴清泪。他，正在心里很深地怀念着永远回不去的那些旧日子，和永远忘不掉的那些事儿。

　　这边清晨，那边黄昏。（白 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