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桂元

我昨晚又梦见父亲和父亲的老房子了。梦中父亲笑眯眯地在老房子的东侧橘子树下喂养着鸡群，鸡群在父亲身边欢雀地争食，我和姐姐、哥哥们在旁边追逐嬉闹。我梦中醒来，开灯往父亲老屋的方向望了望，只有几盏朦胧的路灯孤独亮着，哪有父亲和老房子的影子，不仅凄凄然伤感起来。人世间已经没有父亲和父亲的老房子了，可我的睡梦中，我的精神世界里总是耸立着父亲的身影和他为我们修建的老房子。

2013年，父亲的老屋，我们曾经生活居住的老房子所在地，忽然从人迹罕至的偏僻小山村一下发展升级为了国家级的经济开发区，老房子被政府征收了。父亲耗尽一生精力修建的老房子被推土机、挖机推翻了，老房子原址上及周边短短几年内就布满了厂房、酒店、住宅，满是车水马龙的景象。

2023年，父亲离开了人世，随同他的老房子一起消失在岁月的沧海桑田中。但父亲和他的老屋却像钉子一样，牢牢扎在我的记忆深处，是任何推土机和机械化都推不倒，销毁不掉的。

父亲老房子的东、西、北面都是小山丘，南面朝着一条车辆一过就扬起满天灰尘的土马路。老屋西边200米有一个养路公班，附近没有其他村舍农屋，就孤单单立着我家的房屋。从两间土坯房子到慢慢加盖出多间空心红砖房、猪舍、鸡舍，再到前面整修出一片土泥坪，再后来打成了水泥坪。旁边开辟出一大片菜园，还有后山父亲日日夜夜，加班加点垦荒出来的杉木林。自父亲从1970年像燕子啄泥衔草一样，一砖一瓦修建起老屋，到老房子被推平的40多年里，父亲锲而不舍地建设着他的老房子。老房子慢慢越修越大，房间越修越多，越修越亮堂。渐渐地让这个山凹凹里充满了生机和活力，让路过的人总忍不住要多望望几眼。

父亲21岁那年，从祖先世代为农的大山深处走进了乡里的铁业社，吃上了国家粮。23岁那年，父亲娶了一无所有的农家女母亲为妻。很快，姐姐、两个哥哥、我、弟弟接连出生。一家老小生活全靠他那点微薄的工资支撑，生活非常困苦，根本无力也无钱修房。再加上父亲服从性高，时常调动工作，哪里需要他，他就往哪里调，我们一家老小跟着他四处颠沛流离。他36岁前，带着我们搬了整整11次的家，租住最大的房子不到30平方，最小的约为16平方。在他结婚后的这13年中，父亲除了我们5个孩子、母亲和极简的日常用品外，上无寸瓦、下无寸铁。虽说他是吃国家粮的人，但他和我们全家却像无处扎根的黑市人口，没有一个可落脚的地方。看着妻子儿女随着自己居无定所，父亲很是焦虑和心疼。他暗暗发誓一定要修建一所属于他、母亲和孩子们的房子。

1970年，由于父亲在洞阳老街铁业社的出色表现，两个大队领导非常想把父亲留在本地，在他们强力的推进下，经洞阳大队和老屋大队村民投票结果，村民都一致同意支持。父亲终于把一家老小的户口落到老屋大队毛田生产队，村里在偏安一隅的山坳里给他划了一块可以建房的土地。父亲终于有地方为我们修建家园了。为早日建房，父亲和母亲日夜劳作，省吃俭用，一点一滴积蓄。为此父亲在亲戚朋友处东拼西凑借支了350元，开始在山凹凹动手修建房子。为节省建房费用，父亲在依靠外公、外婆、舅舅舅妈、姨父姨妈，还有大伯二伯他们共同努力支持下，在没日没夜地劳作中，终于在年末时，建成了两间低矮的土坯房屋(民间俗称一大间一偏房)。搬进土坯房子的那天，内敛沉稳的父亲，望着欢天喜地，跳跃欢呼的我们，望着满面幸福微笑的母亲，满心欢喜，情不自禁地小酌了两杯谷酒庆祝……

再后来，父亲和母亲在这土坯房屋与空心红砖屋交错中，在朴素整洁、干净明亮的老屋里，用他们勤劳的双手将我们培育成人，将日子越过越好，越过越红火。我们也慢慢地长大成人，并各自融入到社会的大熔炉中，开启人生前进的脚步。

我自83年离开这所老屋独自闯荡社会后，经常在夜深人静时想念父亲和老房子。每次我回家探亲，踏进老屋房门时，就无比激动和兴奋。休假时，我总会为老屋添加一件电器或一件小家具，帮着父亲把它建设得更温馨。我每次离家时，都要站在老屋屋前屋后细细打量一番，深深呼吸几口老屋的新鲜空气，才不舍离去。我舍不得老屋里父母为我们遮风挡雨，悉心教养我们的慈爱场景;我舍不得老屋里我们姐弟们肆意欢乐，放野成长的快乐;我舍不得老屋里父母烹饪出的饭菜香，一家人平淡相守相依的情景.....太多太多的舍不得。

一座房、一小院、一家人，这是父亲人生最朴素真实的梦想和追求，他终其一生，为养育大五个孩子而操劳奋斗，为实现有独立的小院红砖瓦房而奋斗。他用这种朴实无华的行动，诠释着世间最平凡却又最伟岸的男子汉精神，带给我们人生无尽的温暖。现在，这世上已经没有了父亲和他的老房子了。但父亲用他的老房子为我们耸立起的精神大山永远不倒，这座大山告诉着我们：房子是一个男人责任和担当的体现。无论多穷多苦多累，一辈子一定要为自己的爱人和孩子建一所遮风挡雨的房子，让家人有安身立命之所。

我这几年坚持要倾尽毕生之财力和精力，回到父亲的老房子旁建一栋房子。就是为了守护父亲为我们建造的这座精神大山。用这种创业奋斗的方式来证明一个男人的担当和责任，尽自己所能回报于社会，回报于家人。

对于我来说，世上最珍贵、最温馨的地方就是父亲修建的老房子。如果世间真有魔法，我想恢复他的原貌，恢复属于他给我们最最美好的所有所有所有记忆……

来源：湖南日报·新湖南客户端

责编：张永琼 寻梓葳（实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