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揭阳市区溯榕江而上，走10多公里，就能先后经过揭东区的月城镇和霖磐镇。两个小镇之间只隔了一条小溪，镇上的卫生院相隔也只有5公里。

就在这两家卫生院，蔡晓娜工作了28年。从青丝绾正到岁月爬上额头眼角，从助理医师到副主任医师、副院长，从改良麻醉方式到创建康复科，从抗击新冠疫情到基层卫生改革，既是坚守者，也是跨界者，她用自己的方式守护着当地群众的生命健康，并因此获评第七届广东好医生。

面对荣誉，蔡晓娜认为是激励也是鞭策：“吴孟超院士说，医学是一门以心灵温暖心灵的科学。这么多年我能成长为对社会有用的人，离不开组织培养，离不开同事支持，更离不开父老乡亲的信任，我要用专业技能和真诚回馈他们。”

孤勇者和万金油

最初，蔡晓娜的身份只是一名专业麻醉师。

在霖磐镇，她参与救治过很多人，其中最难忘的是抢救一个产妇。那是2000年，患者送来卫生院时，子宫破裂、输尿管撕裂，胎儿也没了气息。在紧急关头，蔡晓娜临危不乱，用娴熟的技术麻醉、监测和维持生命体征，确保搭档心无旁骛地修补子宫、修补输尿管。

“手术医生站了11个多小时，因为还要术后观察，我整整提心吊胆了12个小时。”她回忆，最初患者家属都不太抱希望，但这一群基层医务人员创造了奇迹。

在基层医疗机构，麻醉师面对的是与大医院迥异的工作环境。

“基层医疗机构设施相对落后，特别是我刚工作时，霖磐镇卫生院的手术室没有监护仪，也没有呼吸机，只有听诊器、血压计和一个呼吸皮球。”她说，自己只能用最传统的方式麻醉，每次遇到疑难杂症就像赤手空拳对战持刀歹徒。

她不仅缺乏武器，很长时间里还是一名“孤勇者”。

“从开始工作算起，大约有15年时间，卫生院基本只有我一名麻醉医生。”蔡晓娜回忆。即便好不容易招来一个，也是没多久就离职，“不管是最简单的缝合，还是各种急危重症抢救，我都只能自己上，没有人可以交流、轮班。”

于是，她逼着自己学习，改良麻醉技术，以成功应对每一次战斗。

蔡晓娜回忆，有一次，一位产妇要剖腹产，但她患有类风湿关节炎，脊柱变形严重，只能蜷在手术台上做硬外麻。但是，常规的硬膜外穿刺针——16号针头穿不进去，怎么办？

“大医院可以选择周围神经阻滞，卫生院没有神经刺激仪、超声引导和C型臂等，没办法开展，而患者经济困难，不想转院，也难以承担全麻费用，我只能另想它法。”她说，做了安全预案后，自己大胆选用8号针头穿刺，手术很顺利。后来，她又多次在老年骨质增生和强直性脊柱炎等脊椎退变、畸形患者身上复制了这一技术。

做颈、肩部手术，面对卫生院没有气体麻醉，静脉麻醉又相对昂贵的现实，她巧妙采用传统的颈丛神经阻滞麻醉、臂丛神经阻滞麻醉，联合使用镇静药，帮助患者舒适、无痛地完成手术。

这两项技术也被基层医疗机构借鉴，造福了不少患者。

“严格说算不上创新，只是‘老药巧用’。”她说，这是因地制宜，也是迫不得已，“如果能选择，我肯定也喜欢更先进、更安全的麻醉方式。”

除了孤勇者，蔡晓娜身上还有另一个标签：万金油。

“患者到了手上，你就是唯一的依靠，没得选也没得推脱。”蔡晓娜说，基层医院很难有完全专注一个领域的专科医生，必须一专多能，她不仅是为手术保驾护航的麻醉医生，也经常担任手术台上的助手、打针输液的护士，甚至是补手术衣、做棉球的材料员，还是患者的康复治疗师。

为了适应不同岗位的需求，她进修了康复学、疼痛学，还考取了药师资格证、全科医师证、家庭医生证等等。“很多同事开玩笑说我是读书狂、考试狂。”她笑着说，医学是一门需不断更新的科学，医生面对的又是千变万化的个体，只有不断学习才能更好地服务患者。

学必有所用。多年前，一位打工者被歹徒捅了十几刀，横膈肌破裂、肝脾破裂、肠管破损，情况十分危急。“我和同事帮他开了4条静脉通路，一边输液一边抢救。”蔡晓娜说，这种病例很考验综合救治能力，镇卫生院条件简陋，她和同事每个人都身兼多职，使出浑身解数，最终把患者从鬼门关里拽了回来。

得益于蔡晓娜和同事的努力，霖磐镇卫生院不仅能开展一般外科和妇产科的一、二级手术外，还相继开展肝胆手术、输尿管手术、唇腭裂修补等手术，甚至能开展部分乳腺、食管、甲状腺等癌症根治等三级以上手术。

“拼命三姨”

随着时代发展，基层医疗机构手术量越来越少，从医院到医生都需要转型。

“20年前，我就开始了对疼痛性疾病的治疗。”蔡晓娜说，疼痛科是麻醉下属的一个分支学科，因此她习惯性用神经阻滞、药物、物理治疗等方式，但随着临床实践，逐渐意识到最好的方式是中西医结合的康复治疗。

通过一段时间的学习和实践，积累了足够的知识储备后，2015年，她提议并主导创建了康复科，而且从硬件建设到软件配套全程参与，从人才培养到制度建设一手跟进。

康复科建成后，蔡晓娜更加专注疼痛性疾病的新治疗模式探索。

一位患者坐骨神经痛，在多家医院治疗未果，一次犯病后被家人抬到卫生院，3个疗程后自己走回家；一位脑梗患者性格孤僻，不愿意康复锻炼，一直瘫痪在床，被家属带来后，她耐心劝慰，每天拉着患者锻炼，很快就让其恢复独立行走。

这样的故事还有很多，新科室的名声很快打响，不少外地患者也慕名而来。蔡晓娜来者不拒，长期劳碌下，身体也出现了劳损，“胸椎小关节基本是每个月错位一次，双侧臂丛神经也受损。”但她对患者的诊疗依旧一点也不含糊。

▲蔡晓娜为患者检查身体

显然，轨道变换，工作方式依旧——到霖磐镇工作期间，蔡晓娜就住在卫生院内部的家属楼，多年里都是以院为家、把加班当作家常便饭。从医28年，她几乎没有休息过一个完整的长假，没有因私事请过假；遇到任务，不管深更半夜还是逢年过节都会第一时间到场。

一些老同事还记得，曾经霖磐镇卫生院有一道特殊的风景线：手术室里紧张忙碌，门外有个小姑娘在躺椅上熟睡，醒了就踩在小凳子上踮着脚尖张望，等妈妈做完手术一起回家。

这个女孩是蔡晓娜的女儿。当时，孩子还没读小学，丈夫在外地工作，白天母亲帮她带孩子，晚上蔡晓娜自己接手，有时遇到急诊，她就带着孩子上阵。“基层的工作繁复、琐碎，很多时候无法顾及家庭。”她说，自己对家人心有愧疚，但也满怀感激，“他们无条件理解我、支持我，是我一往无前的有力保障。”

因为平时待人真诚，同事们常亲切称蔡晓娜“三姨”，后来见她工作拼命，于是又在前面加了两个字，喊她“拼命三姨”。

孩子大了，牵挂少了，三姨也越来越拼。

2020年新冠疫情暴发，蔡晓娜第一时间投身抗疫，从预防到救治再到宣传，几乎全都参与。2021年底，她被任命为霖磐镇卫生院副院长，分管防疫防控等工作，既要排兵布阵，又要走街串巷做流行病学调查、疫苗接种。

连续高强度工作，蔡晓娜免疫力下降，病毒入侵，患上了亨特氏综合征，面瘫、眩晕、耳鸣、偏头痛等症状纷至沓来。面对复杂的疫情形势，她坚持一边治疗一边工作。去年底感染高峰期，基层卫生机构压力骤增，她又一次冲锋在前。

由于康复不彻底，现在她的眼睛看起来还一边大一边小，而且一劳累就不自主地抽搐、流泪、视物模糊，偏头痛也时有发作。

基层健康守门人

“外科医生治病，麻醉医生保命。”一场手术的成功，不仅在于外科医生的高超医术，也在于麻醉医师的全程保驾护航。目前我国麻醉医师数量只有约10万人，存在20万左右的缺口，而且随着手术量的逐年增加，实际缺口也在增加，成熟的麻醉医师供不应求。

早在2004年，蔡晓娜的麻醉技术和疼痛治疗就小有名气，有外地医院抛来橄榄枝。

“当时霖磐镇卫生院手术量萎缩，手术室护士都被分流到其他科室，我一个人要承担麻醉、巡回、材料、消毒等工作，就感觉有点委屈。”她回忆，恰好东莞一个二甲医院要开展无痛分娩、无痛胃镜业务，邀请她加盟。她有些心动。

正纠结时，一个从市里下沉帮扶的专家得知消息，“警告”时任院长：“你们留不住这个人才，以后可以不用开展外科手术了。”院长当然也不肯放任人才流失，诚挚挽留。蔡晓娜也就顺理成章地留了下来。

2012年，佛山市卫生健康系组织统一招聘考试。蔡晓娜想掂掂自己的分量，就报名了，结果笔试和面试都轻松通过。医院再次挽留，她不出所料又没走。

2015年，她被评为副主任医师，是揭阳市基层医院第一个麻醉领域副主任医师。这一次，除了公立医院，还有不少民营医院请她“下海”。

“他们开的条件很不错，但最终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都未成行。”蔡晓娜说。不少亲戚朋友劝她，在基层做了这么多年，可以到更好的平台追求更好的发展，但她还是拒绝了。她心中更牵挂的还是街坊乡亲们，“这里离不开我，我也舍不得离开，我的根永远在这里。”

在日常用语里，“霖”常与“甘”为伍，“磐”则与“石”并排。在霖磐镇的27年，“拼命三姨”心如磐石，以医术为甘霖，守护着一方群众的健康。直到2022年8月，组织调她任月城镇卫生院副院长，她才同意换一个工作环境。

“月城是我娘家，我是乐意回来的。” 蔡晓娜说。月城镇卫生院规模比霖磐镇卫生院小，但因为分管医疗等重要科室，事情并没有减少。

到任后，她给自己做了系列规划：一是完善医务科、病案室、药事科、院感科和医保科等科室建设，健全管理制度；二是狠抓医疗质量与安全，开展服务理念和技能培训，落实“以患者为中心”的宗旨；三是坚持每天门诊、查房，带教年轻医生；四是定期到辖区村卫生室、诊室巡视，推动协助解决群众看病就医“最后一公里”的问题。不仅如此，她还主导成立了周边面积最大、设备最先进的康复医学科，创建了老年友善病房、急诊科。

一年过去，这些工作都逐渐落地，妇产科业务量也跃居全区基层卫生院第一。

“我很喜欢‘好医生’这个称号。我不是技术最好的医生，没做过什么可歌可泣的事，也没有取得什么大的成绩，但我乐意做一个好医生，看到患者把我当亲人，也很有成就感。”蔡晓娜说，医生是自己一辈子的事业，接下来的目标早已经瞄准，“进一步精进医术，恪守医生职守，保持一颗谦卑、务实的心，当一个更的好医生，当好基层卫生事业的守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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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者 | 宋炳军

编辑 | 叶溱 张芷莹  责编 | 张秀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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