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纱是女性最特殊的服装之一:或许一生只穿一次,或许一次也不穿,也或许有很多次。
无论每个人与婚纱的缘分如何,都是自我与命运共同做出的选择。
而与之相伴的现实问题,指向了婚纱租赁。
大部分时候,橱窗里等待租赁的婚纱就像一个未名的使者,让人意识到身份的更迭、感受到某种梦幻时刻,也让不同女性的人生通过它进行时空交换。
在短篇小说《婚纱44》(收录在阿信家最新出版的小说集《孝尽》)里,韩国作家郑世朗就是被婚纱租赁激发了灵感,写下了一件婚纱的44任“主人”的故事。
同一件婚纱,不同的命运
那是一件并不华丽、线条呈几何形状的婚纱,既没有手工蕾丝也不带珠子或亮片,看起来就像用纸折出来的。
在它不长的使用寿命里,这件朴素的婚纱安静地聆听过44位女子关于婚姻的悄悄话。
在她们之中,有人因为迷恋与对方肌肤相亲的温度而穿上婚纱:
“于是两人结了婚。女子是电子书爱好者,男子像僧侣一样没有几件衣服,正好他们可以在蜗居里天天抱在一起了。”
有人幸运地与志同道合的人组建了家庭,得到了充满烟火气的幸福:
“女子和男子在法国蓝带厨艺学院相识并结了婚,朋友们都翘首期盼得到两人的邀请,他们在客人们面前展开了厨艺大比拼。”
有人因为不肯遮纹身而与丈夫大吵一架,最终认为自己对纹身比对丈夫更满意:
“在即将走入婚礼会场前,女子最后转身照了照镜子,仍然觉得纹身很漂亮,和婚纱很相配。我的身体属于我,就算是结了婚我的身体也属于我,我可以随意处置,你们都看好了。”
有人是二婚,她充满希望地想再尝试一次,看看和志趣相投的人在一起会不会有所不同:
“女子穿上婚纱,就像穿上工作服一样,她轻松地想,就算不行的话,又能怎样呢?”
稀里糊涂结了婚的也不在少数,就像误把选修课当作必修课的人们一样:
“结婚到第三年的时候,第二十位女子不觉想到,我被自己的父母骗了吗?就因为他们说这种生活是理所当然的,所以我才一直被骗,选择了完全相同的人生轨道吗?”
一位专栏作家在婚后对婚姻感到幻灭,又把这种幻灭当作自己写作的养分。
一位婚前同居的女性因为男友总是忽视房间里的蟑螂,而差点放弃了与对方结婚。
一位23岁就匆匆结婚的女孩突然意识到,自己只是“干净”的待价而沽的商品。
一位女子在婚前体检中发现得了病,缴纳违约金退掉了租好的婚纱。
一对夫妻在婚礼前曾经做过流产手术。
一对夫妻在婚礼前,男方突然问女方有没有做过流产手术。
……
透过小小的婚纱,郑世朗描摹出了这个世代的婚恋百态。有读者读后评价道:“这篇完全可以让所有女性加入写起来,婚纱440,婚纱4400……”
《婚纱44》是郑世朗小说集《孝尽》的其中一篇,这本目前在豆瓣上评分8.6的新书,它包含的每一篇故事,都将平凡琐事重组并赋予新的意义。
有毒的亲密关系、难以逃离的原生家庭、社会上的过劳与重压……这些细碎而真实的片段,让读到的人深有共鸣,仿佛那些就是曾发生我们自己身上的故事。
韩国文坛的中坚力量
对国内读者而言,郑世朗还是一个相对陌生的名字。但在韩国本土,她正如其笔下的乐队名一样,已是众所周知了。
郑世朗1984年出生于首尔,2010年发表作品《梦,梦,梦》,由此进入文坛。著有短篇小说集《孝尽》和长篇小说《从诗善开始》《地球上只有韩雅》《保健教师安恩英》等。
郑世朗
她是少有的韩国文坛双料重磅荣誉获得者:2013年凭借《如此近》获得创批长篇小说奖;2017年凭借《五十人》获得韩国日报文学奖。
可以说,郑世朗已成为当下韩国文坛当之无愧的中坚力量。
她的风格跳跃而多变,在小说集《孝尽》中,郑世朗结集了自己出道8年来创作过的9部短篇小说作品。
阅读这些创作于不同时期的短篇,就如同打开一盒色彩缤纷糖果,永远不知道下一颗是什么味道。
在韩国出生、成长,郑世朗的创作扎根于韩国乃至东亚社会的苦涩现实,而女性的身份又给她的作品赠与了一份细腻的女性主义视角。
围绕友情、爱情、婚姻等亲密关系,郑世朗在《孝尽》《婚纱44》《离婚甩卖》中道出了千万个东亚女性迥异却又能彼此共鸣的心声。
同名篇《孝尽》中,名叫“孝尽”的女孩,是一个可爱又充满苦涩幽默的女性形象,原型是郑世朗的一位朋友。
从取名字开始,孝尽就被父亲期望拼尽全力孝顺自己;
要上大学时,不愿掏学费的爸爸轻飘飘地说出“而且你一定要上大学吗”的问句;
职场上,恶意拉开冰箱门的前辈,故意撞伤了孝尽的额头;
还有因为不满意分手,一边在网上脏话连篇地公开孝尽的名字和照片,一边打电话言辞恳切求和的前男友……
《孝尽》中主人公的经历,是无数个平凡女性共同的缩影。小说中的孝尽很善于“逃走”,她越过了掣肘,坚定地选择了自己的方向。或许这也是对现实中的孝尽们的美好祝愿。
厚重之外,郑世朗也可以是轻盈的、奇幻的、浪漫的。
她曾坦言,自己更喜爱创作奇幻文学。丰富的想象力给她的作品撒上了一层甜美的糖霜,给人以愉悦的阅读感受。
《幸福饼干耳朵》里,男孩会长出不同口味的耳朵来喂给自己心爱的女友;《屋顶见》里,妻子利用巫术召唤出以痛苦为食的“丈夫”;《永远的77码》里,吸血鬼害怕的不是大蒜十字架,而是同为“不朽之物”的柿饼……
历史学的专业背景也给郑世朗的创作提供了新颖而独特的角度。
她并不局限于真实的历史,而是在《众所周知,隐热》《伊玛与沙》等作品中恣意地发挥对历史的想象,在虚实相生的历史故事中寻找真实。
从东亚到世界,从幻想到现实,从历史到当下,郑世朗在作品中追求的始终是一个人们彼此相依、和而不同的乌托邦未来。
我们是彼此的勇气
韩国著名文学评论家许熙曾用“我们是彼此的勇气”来评价郑世朗的作品,这句话恰如其分地概括出了她的创作旨趣。
男权社会对女性的结构性压迫、东亚底层人民的贫苦生活、残酷现实对理想主义的打击……郑世朗从来不避讳我们直面惨淡人生,但她永远会交出一份对未来的乐观想象,给我们带去一抹玫瑰色的希望。
《众所周知,隐热》中,女扮男装的英雄“隐热”被历史隐去了名字,又被身为历史学者的女主角阿孝重新发掘,隐热创造泛亚洲共同体的理想也被阿孝所在的多国籍成员乐队实现。
《婚纱44》中,那件见证了无数悲欢的婚纱最终穿在了来拍艺术照的女高中生身上,坚定说着自己绝对不结婚的年轻一代人有了更多对未来的主动权。
《离婚甩卖》中,刚刚离婚的伊在搬出了与前夫的家,邀请闺蜜来拍卖自己大大小小的家当,潇洒地开启了新的人生阶段,开着房车,自在旅行。
《伊玛与沙》中,战争始于好战分子与文化隔阂,又终于异质文化充分交流后的互相理解。
在阿信最喜欢的一篇《宝妮》中,为纪念自己猝死的姐姐宝妮,宝允和朋友创立了一个叫作“猝死.net”的网站:
过劳、压力、人格侮辱、恶劣的工作环境、始于竞争终于榨取的行业氛围……这些原因使得散落在世界各地的人们突然撒手人寰。
但在宝允的网站上,象征着逝者的白点纷纷登录,就像一片片雪花手牵着手融化,彼此进行着最后的超度。
郑世朗
在采访中,郑世朗曾写道:
“我好像一直在写关于亲密感的故事。就是关于我们如何亲近彼此不同的人,理解无法理解的人,不让彼此变得残忍。因为我希望韩国社会,或者说是二十一世纪的地球可以渐渐从憎恶和暴力中摆脱出来,所以我想描绘的大概是憎恶和暴力浓度逐渐降低并逐渐淡化的世界。”
如今,憎恶与暴力仍在撕扯着我们所处的世界。
在这个被分崩离析所威胁的时代,希望我们能像郑世朗笔下的人物一样,成为彼此的勇气,携手去往光明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