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你吗,长白山,你端严雄伟,于万绿环抱中,豁然升起东北亚之巅?你为何终日白云缠头、雾锁腰间?大地青了又黄,黄了又青,天下有几人见过你的真容颜?你十六峰是不是十六个雄姿竞秀的卫士,守护着这清清八十里碧水一潭?
你白云峰,东北最为高大的汉子,为何以绵绵轻纱,遮挡着哲人般思索的双眼?
你天文峰,形如鹰嘴,是不是能衔天文、携地理,引登临者于人世间最美的景观?
你玉柱峰,如何高耸挺秀,似砥柱擎天,哪得一线悬流飞落,自号金线泉?
你梯云峰,怕有天梯直贯上阙,若不怎借银汉金波玉液,以为百里千里锦江之源?
你冠冕峰,何夕何年被封官加冕如此庄严?怕是难忘下情,才将终身积玉的冠冕,投给天池,一抹银白、一片蔚蓝。
你芝盘峰,何来茵茵草甸、灵芝圆盘?在众峰捧雪里,升腾热浪汩汩,引得雕飞鹿鸣、草嫩花鲜。
你华盖峰,一铺万顷的云雾,是哪位帝王留下的车辇?你避风石下,刘建封的“天池钓叟”,是觊觎金鳌银鳖,还是要钓取帝王圣贤?
你“峰起双间,辟有一线”的天豁峰,一展黑熊朝拜、雨燕观天胜景,可真是当年禹王凿穿!
你紫霞峰,何来黄山华彩、峨眉宝光?怕是千里长白如卧佛,才见祥云紫气盘桓?你龙门峰,扼天池龙口,峰头蝌蚪文字璀璨,怕真是“通山川疏江河”的禹王留下巨笔如椽?
你卧虎峰,怪石嵯峨,那狰狰的崆洞间,真有斑斓猛虎啸聚天池西南?你锦屏峰,如何屏开似锦,怕真有只五彩凤凰奋翮于白云绝胜的山峦?
你铁壁峰,巨石嶙峋,赤黑墨褐处,怕真有秦琼、敬德,把守大江之初,让邪佞者不敢鸟瞰?你观日峰,天空海阔,难道每年三月三,真见日如火球三起三落于大东海引得波滚浪翻?
你三奇峰,三峰比立、石峙琳琅,是谁让海上三山也来天池助兴,掣动他重调江海的赶山鞭?
你孤隼峰峭石尖削,难道真个是鲲鹏暂住,流连这如锦似画的仙人岛、鸡冠岩?
你白头峰,俨然苍翁端坐,难道千年、万年、亿万斯年,不过弹指一挥间?你不老峰孤峰独立,迎迓登山者,岩浆般热烈,却以无声的语言。
你落笔峰,是哪位丹青妙手,锦绣之笔起落,画得远山近野一片雄浑、一片空远?
你秀丽的织女峰,日兮夜兮织啊织,可是在织一座鹊桥,架在乘槎河与牛郎渡两岸?
不啊,不,长白山,你怕不是这简单的表面。你一切光怪陆离,仿佛混沌初开,远离了宇宙人寰。莫非“簸荡霎时震五洲,管他东亚与西欧”的荒岁大地震,真的是你起源?莫非传说的“多少工夫多少年,地球何日能凿穿”的地球修造厂,真的是你发端?莫非你真的成因于“烟气张天数搂之石,随烟析出”的火山喷发,或者真的起源于峰前女娲炼石处?难道真是池畔那晶莹的补天石,才镶就你这块神秘莫测的天?
如周之兴于岐山,辽之兴于木叶,建立金王朝的女真族,曾怎样视你为发祥地,四时祭祀,以求国运昌隆,帝祚永延;册封“兴国灵应王”,尊其为“东岳长白山”?金世宗、金章宗曾怎样封你为“开天弘圣帝”,每岁降香,春秋二仲举行致祭大典?清康熙怎样“诏封长白山神,秩祀五岳”,对你望祭于松花江畔?“小山胜丘壑,远与长白山通”,乾隆帝怎样“诘旦升柴温德亨,高山望祭展精诚”,以国家名义祭祀圣岳神山,吉林小白山望祭殿,与宝马城大金国长白山神庙,康熙二密望祭台,共瞻长白山顶蔼蔼白云,天女池中波滚浪翻?若不,形如荷盖的天女浴躬池,怎地引佛库伦吞食朱果,与“天命玄鸟降而生商”同工异曲,生出了267年大清江山?
人说,华山虎踞、泰山龙蟠,你大荒山的龙脉,怕不止有泰岱之雄伟、华山之峻险、匡庐之飞瀑、衡岳之云烟、雁荡之巧石、峨眉之光环、黄山之奇秀、嵩岭之霜寒,你海拔高耸,怕是诸岳之首;你磅礴气势,堪称众山之先?你的龙脉,真的是纵横起顿、一路伸展!龙脊隐现于黄海渤峡,才有陆外皇城、鼍矶诸岛。怕真于齐鲁大地穹崇盘旋,才使登州地界现出福岛丹崖山?怕真于滚滚黄河之滨结而为岳,华夏才有这世人仰慕的泰山?
这就是你吗,天池、长白山,你岚影波光、清澈碧透,怕真是上天王母的宝镜一盏?传说你同日本海潮一落一起、同太平洋波涛一收一展,怕真是大地的明眸,窥探传说中生长瑶琳琪树的海眼?传说你这里有夜叉摇琴,虾兵鼓瑟、龙王操演,怕真是珠宫玉阙的龙潭?你的天空,忽而风狂雨暴、冰雹骤落、沙飞石走,要把整个世界掀翻;忽而气清天朗,群峰罗列于风和水暖?冥冥之中,怕真有谁掌握着这经宽纬阔的乾坤旋转?你长白飞瀑,随江海天空、伴日月无休,若云天飞表、腾空白练,难道真是传说中的山浮水面、万河之源?若不,你“浪花画锦绣穀明”的松花江,何以纵横乌拉九百里不疲不倦?你衣襟上缝制了多少颗熠熠明珠?若不,你山水画般的松花湖,何以峰岚青翠、碧水蓝天、波光粼粼、帆影点点?若不,你雾凇城吉林何以千枝万杆、梨花柳絮,如彩蜂蜜蝶翩翩起舞于数九严寒,蔚为“天下第一江山”?若不,怎有你松花江于森林密布中穿峡越谷,一路飞瀑星罗,活水源头宛若棋盘?若不,你锦江大峡谷何以涧深崖陡、竖石幢幢、百态千姿,为历史留下一簇簇谜团?若不,你松江河何以有枝黄实红的达子香飘逸,沁人肝胆,于中国物产传说中增添一句俗语“北松南檀”?若不,你珠子河何以打捞那一捧捧晶莹剔透、那一只只硕大浑圆?若不,你中朝界水鸭绿江,怎见帆前船侧,茵茵鸭头新绿;你东去日本海的图们江,怎闻伽倻悠扬,渔歌唱晚?若不,你满语谓之“穆丹”的牡丹江,何以恩泽古国渤海;那个传统中的九天仙女红罗,何以将一块宝鉴,给了镜泊湖畔的宁安?你滔滔海兰水,何以引来万顷升平富庶;你滚滚佟佳江,怎地滋润两岸参场鹿苑?若不,你梯河瀑、洞天瀑、岳桦瀑、隐流瀑、沟谷瀑,何以隐伏谷底,似杨花喷雪、白练空悬?若不,你药水泉、聚龙泉、洗眼泉、玉浆泉、自流泉,何以或温或凉润泽四方,使得青春重返、白发秀颜?若不,你银环湖,何以碧波荡漾、一湖翡翠,与林海峭壁、倒影山峦,同描丹青一卷?若不,你“池不大而秀雅、水不深而清澈”,因小罕于此获救得名的王池怎如星辰一颗,与高天皎皎月轮天地相伴?若不,你东龙湾、西龙湾、大龙湾、二龙湾、三角龙湾,怎见这多鳌踞龙蟠?若不,你天池怎见高燕吻瀑、虹霓霞雾、玉坠珠帘,构筑长白古今之大观?啊,遍走海内外诸山大岳,唯我博大长白才山容水、水孕山,山以水贵、水借山胆,怕是亚细亚最大一座水浮山?
混沌初分天地,是不是一只穹形的卵,淘漉了百亿年千亿年那金光灿烂的卵之黄?谁知几番陆沉变幻、沧海桑田,一掬未被染指的卵之清,化作了长白山天池,鸿蒙初辟的净
水一潭?
这就是你吗,山水依叠的长白山?你怕是一座美丽的伊甸园,那会飞、会跃、会跑、会爬的,何以装点你欢腾热烈?那芬芳吐蕊、伸蔓结果的,何以编织你耀眼花环?你侏儒般的狭叶瓶小菜,作为世间珍稀濒危植物,那瓶中装的,可是起死回生丹?你黄绿相间的日本对开蕨,怕是因你的存在,才将华夏地理分布上的空白得以涵盖:你朝饮长白露、夕餐日本海的朝鲜崖柏,怕是浑身皆宝,才同金枝玉叶一样娇憨?你叶翡翠、果如丹的赤白松,可是因丰满得能雕、能器,才长得入云钻天?你身材矮小的长白柳,所以走进画家画卷诗人笔端,是不是作为一个象征,正独傲这高山苔原、极地气候的雪暴风寒?你粗棒状的刺五加,可真有人参之药用?你果实扁平的野大豆,是否可用来研究某些物种的进化和起源?
山水相叠的长白山,你胸怀阔大,怕是天一样广、海一样宽?你怕缠缠绵绵的根不能扎透大地;你怕傲然卓立的干不能挺入高天?你文理通直的红皮云杉,因何名扬海内外?你亭亭玉立的美人松,怕是长白山的独生女,一头秀发才那般云鬓金摇、妩媚娇妍?你因材质好而广为用的胡桃楸、黄菠萝与水曲柳,像不像恐龙的种族,孑遗的鳄鱼今活于世?你“收汗固表”的黄芪、息风定惊的天麻丸,怕是担心族胞绝迹,才于这七万平方公里宁静处争得根壮叶繁?你星宿般摇光紫气的“百草之王”人参,竟真能作儿啼,这红兜肚穿行碧绿林海,让人开心益智、轻身延年?你的金达莱,何以如朝霞落坡、红锦铺地,贵于冰雪尚浓时绽开春花一片?你的草苁蓉通体不见绿意、“不老草”被人交口称赞,是不是穗状花序里盛满了“生物神液碱”?你的走进了《诗经》的薇菜,何以创汇美元千万、岁岁年年?你状如儿拳的山蕨,何以丰满了李白、杜甫、陆放翁的锦绣诗篇?你高高的紫椴树,怕是每只花瓣里都揉裹着喷香的蜜;你矮矮的胡枝子,怕是每张叶片中都洋溢着岗口的甜?你的笃斯越桔、你的兰果忍冬,这些海外得来的名字,是不是长白山的两只乳房,将乳汁一杯杯一盏盏举向酒吧餐桌和夏天?你名贯中西的长白山葡萄,是不是在告诉世人一个哲理或名言?生活就像这浓浓的美酒夜光杯,壮了多少英雄豪杰,醉倒多少莽汉?你淡紫淡黄的月见草、你粉红粉红的玫瑰花,难道仅能提取芳香油,把生活打扮?本来就香甜的岁月,因为有你更加多彩斑斓。你匍匐生长的松毛翠、你盘根错节的牛皮杜鹃,是不是在说“观赏也是种享受”,而生命力只有两个字:耐寒?
荒古的长白山,你亦是一座野生动物的乐园,你暗褐色的江鳕,越是冰凉透骨,越见生命的繁衍。你被称为长白山特产的田鸡、你与中国古神话齐名的蟾蜍,是不是真的来去无影、土遁陆行,只把人世间最需要的奉献?传说你山神爷东北虎,双目如灯盏,暗夜里怕也亮出十里远?传说你斑纹美丽的金钱豹,吃东西会揣小心眼,一包食品,经常挂在高高的树尖;传说你中华秋沙鸭,珍如凤毛麟角,1364年,被英国人哥尔德发现,如今标本已走进伦敦博物馆;传说你丹顶鹤,长袖善舞歌动山川,在中华传统文化中早与神仙结缘;传说你海东青,石首金喙、小而劲健,江海扑鱼、荒原猎兽,才翅拍苍冥,转瞬冲下高天;传说你云雀,以高天为幕、浮云为床,有时但闻其鸣,怕正于茫茫云海间穿梭似箭,像不像暴风雨前的电闪雷鸣?你的悬羊何以矫健悬崖,“角”往树上一提溜,就是睡眠?你的黑熊何以游水爬树、人立行走,与同伴握手言欢?你的紫貂何为裘皮之冠,化作一个着貂皮袄的老人,三步寒不近、五尺雪不沾?你獠牙的野猪,真的以松油涂成坚皮利甲,怕是在论证一道化学题?你美丽的山鸡,真的作抛物线式飞行,是不是在半空进行几何运算?你呦呦南山的梅花鹿,真的为兽中四灵、碧海神仙?你头顶尊贵的三枝五叉,怕是上阙金冠一顶,琼林玉柱一竿?你鹿角、马头、驴身、牛蹄的“四不像”,你雌雄无角的香獐,纷纷以怎样的优势,亮丽于这广袤天地,欢腾乐园?
存瑞凝祥的长白山,你怕亦是一座矿物馆,尽管你曾出现过“韩边外”淘金王国,轰轰烈烈、火火红红百余年。可你鄙视那金黄银白晃花了双眼,什么狗头金、马蹄金、霸王金,难道会比大义与真诚更加值钱?你的火山喷发的海浮石啊,何以濡水不沉?你的被波涛雕琢的松花江浪木,与江中坚硬无朋的黑曜石,玉成“楛矢石砮”,射向周天子的金阶玉殿,作为东北文化的象征物,将不咸山肃慎族历史,射远了五千年?你玉色净绿、细腻温润的松花石,何以滑不拒墨、涩不带毛、毫端凝瑞,让乾隆高宗皇帝在御制诗中,以手加额、大开龙颜?
地根天窟的长白山,你怕是一个幻想的天地、神奇的空间,你放山每每相遇的豺狗,何以对人如此一厢情愿?像孙悟空在地上为唐三藏画个金光圈,是提防野兽对人的侵害,还是它想将人独吞独占?难道真有传说中的沙蛇吗?行走一道岭、蜷卧一座山,顿食五头猪、双眸似海碗,日精月华的人参浆果使其何惧刀与剑?难道真有传说中的貅怪吗,头顶一只独角,如岭似山,有时装作和气、幻化人形,去木把房子听瞎话?难道真有虎头蛇身,属于龙种的狴犴、一岁一颗鳞甲,张口云,闭口烟,夜明珠的眼睛,穿得水,透得山?你犹如梦幻的天池怪兽啊,是龙,是牛,是熊还是飞雁,何以忽而牛头龙角,忽而鹿胆熊肝,或作飞雁之秋毫,消遁于苍远?从刘建封帝最初发现,至今已历百多年,莫非这怪兽一如这苍古的山水,千年万年永不变?你来去无定的云雾,忽而遮天盖地,转瞬丽日晴天,是不是真个虎行风、龙生烟,游戏着这空蒙、空寂、空旷、空远的北国江山?
雪魂林胆,超凡脱俗的长白山,你藏匿,隐于欧亚大陆绿色长廊,联合国“人与生物保护圈”;你裸露,任一切都摆放在天地之间,怕正是大德不彰、大智不显?你真实,五个垂直景观带从山脚到山巅,若不是登临长白,怕要到极地才得一见;你虚幻,宇宙无始无终,何来大荒岭;乾坤无尽无休,何去长白山?
(作者:施立学 吴亚楠,施立学系民进会员、吉林省政府文史馆员、吉林省文化发展研究会会长,吴亚楠系长春电子科技学院教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