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次偶然,读毛泽东诗词,看到“山,刺破青天锷未残”的句子。猛然觉得,这司空见惯的群山,原来也会这般壮烈,以至于有“惊回首,离天三尺三”的感慨。
身处祁连山党河谷地,出门便是山。走在路上,抬头,又是山;坐在办公桌前,回头,窗外也是山。见惯了,便也没有什么稀奇。除非偶尔想起来,看看那边山头上的雪化净了没有,或者在临进山的时候,瞅一瞅,从哪条沟进去比较合适。
在一个热浪翻滚的八月,相约着,再次造访久违的鱼儿红草原。路过平大坂,不得不惊奇于满眼的绿。鱼儿红的草原,真是好!等看到牧场种植的几千亩燕麦,才真正领略了“麦浪滚滚”的真切。下午进入仞岗沟,坐在山坡上,惬意自在。在无人机的镜头看看周围,真切地觉得,这才是草原,这才叫山。
不曾深究“鱼儿红”这个名字的来历,想来大约是与古时候“月都儿河”的名字有关,但很久以前就知道肃北最好的草原在鱼儿红。放眼望去,四围都是山,或平缓,或险峻。平缓处,绿草如茵,芨芨、青蒿、茵陈随风摇曳;险峻处,红的青的黑的白的石头,如刀割斧劈般,傲立在夕阳下。太阳眷顾的山谷间,一片片绿色点缀了斑驳的山峰,呈现出生命的颜色。近处,一道河谷从笔挺的两座山峰间切割而来,向远处延伸。巨石间,山花烂漫,大多是金菊梅之类,它们争先恐后地招手,欢迎远道而来的造访者。几只土拨鼠咿咿呀呀地惊奇于素未谋面的过客,转眼间消失于石缝或草丛中。
于是默然于心,幻化出一幅玄妙的图画:肃穆的山如一位智者,漠然地看着沟谷间行走的风,流动的云。春夏秋冬的绿红黄白,不曾让他动心。即便是路过的牛羊,追风的草原雕,也无法打开他尘封的心锁。几个急匆匆的过客,也与他肩膀上偶然掉落的石块毫无二致。
这便是山。置于平原,它是高人;置于沙漠,它是巍峨;置于万事万物,它是我行我素。亿万年地质年代造就的群峰,屹立在天地间,绝不是或方或圆的石块的组合那么简单。天若有情天亦老,群峰历尽沧桑,见惯了风霜雨雪,见惯了月圆月缺,见惯了生离死别,绝不妄谈得失。
也是在一个闷热的夏季,三五个人,闲坐在马鬃山黑戈壁的一座石山上。刺眼的阳光,放眼处,黑黝黝的丘陵,一座接一座如海滩上蠕动的海龟,在热浪的簇拥下,轰隆隆爬向远方。目之所及,单一的颜色,黑,真是黑,这是黑戈壁真实的样子。只有一条便道如一条土灰色的蛇,在黑色的山丘间绵延,伸向远方。
黑戈壁的山完全是另一种样子。它不高,三五百米的样子。踩在脚下的是清一色黑黝黝的碎石,棱角分明。偶有一些大块的,在山风千百年的雕刻下,显出各种各样的形态,如斧,如铲,或圆,或方。几株孤零零的骆驼刺在顽石边,摇曳着,做出呐喊的样子。没有水,山石经过暴晒和雨淋,一次次剥去伪装,矿物沉淀成黑色,锈蚀在表面。这山,这石,绝不在乎水的荡漾和花的烂漫,黝黑在天地间,我行我素,我思我在,沉默着,思索着。它不会在乎盐池湾雪峰傲然白头,也不在乎鱼儿红的山峰绿意盎然,只是悄悄地守护着边关月色,还原着天地本色。
面对群山,不止惊奇于险峻巍峨,不止钦佩于地远天高。人生而有灵,也不过沧海一粟,百年倏忽。只有这远近高低的群山,默默然,伫立天地间。唯其默然,才能风不惊、雨不动,才能看得惯春生夏长,才能熬得住秋霜冬雪,千万年屹立不倒,拜受天地恩赐。
想起李白的句子:越人语天姥,云霞明灭或可睹。这个“或可睹”,便是山本来的样子。你见与不见,山,就在那里。你来,它会欢迎;你走,它不在乎。任凭电闪雷鸣,任凭风花雪月,著千秋梦,养浩然气,致无穷尽。
夫子曰:致于道,据于德。如山之静怡,可谓达矣。(赵彦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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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习编辑:杨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