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吴亚明
我辍学那年加入了砍柴队伍,来到丰门岭。这里大片油茶林被大火烧了,吸引古镇的砍柴大军如蝗虫般涌了过来。
满岭油茶树被火烧过,半生不干,通体乌黑。砍一刀茶树,抹一把汗淋淋的脸,一担柴砍下来,一张脸像涂了墨汁,只有两个眼珠子在转。同伴们面面相觑,忍俊不禁,哈哈大笑。两个月不到,油茶树砍完了,丰门岭变成了光溜溜的秃头。
接着,我们就转向了主战场——九岭。
端午前夕,我和同伴沿清澈的小石河而上,灌木丛生,凉气袭人。砍着砍着,一树红艳艳的杨梅吸引了我。捡一颗塞进嘴里,甜得漾人,个大核小水汪汪。
我来了主意:捡柴不如摘杨梅划算。我迅速脱下长裤,将两个裤管口扎紧,心想装满两个裤管,足有三四十斤吧。我轻轻地爬上树,将一簇一簇的杨梅摘下丢进裤管。很快摘了半裤管,提不起了。
正想找个树杈放下,抬起头,一条乌青的蛇出现在我眼前,眼睛盯着我,鲜红的信子快速地伸缩。离我不到两尺远,向我游动过来。
我头皮发麻,脑袋“嗡”地一声,豆大汗珠涌出,手脚发抖,心想是在劫难逃了。蛇在上,我在下,平地上蛇的速度就比人快,现在它还有俯冲速度。我两眼一闭,只好“死老鼠听猫拖”了。
突然咔嚓一声,脚下的杨梅树桠断了。我从杨梅树上摔下来,短裤被磨穿了几个洞,屁股上留下了几条血印,火辣辣地痛。但我还是很庆幸,感谢那易脆的杨梅树桠,让我逃离了蛇口。
眼巴巴看着树上装了一半杨梅的长裤,我不敢靠近,挑着半担柴,懊恼却无计可施,一瘸一拐回家了。
后来听资深砍柴人说,夏秋季节很少有人敢去九岭砍柴。近水阴浸,是蛇虫集结的地方,各种怪蛇都有。不少砍柴人受过蛇的袭击,有的直接一命呜呼。
第二年春天,我去九岭捡柴。
突然,天阴沉得像铺上一层厚厚的幔,路上遇不见几个人,阴森可怖,一种不知名鸟儿凄厉地叫着。
大概下午三点多,刺骨的风中夹杂着雨点砸下来。不一会儿,乌云陡暗,雨越下越大。雨水顺着我的头发流下,眼睛都睁不开了。可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连个躲雨的粪棚子也没有。
一道蛇形闪电迅疾划破黑黑的天空,紧接着“垮啦——”一声炸响,震耳欲聋,似天崩,如地裂。
一个燃烧得通红的火球,从我左侧不到两米的地方飞速向前滚过去。我腿一软,瘫倒在地上,一屁股坐在一个水氹里,身体不停地颤抖,两手紧紧地抱在胸前,吓得哇哇大哭。
雨,像一道瀑布帘子,自上而下地倾着,雷声虽不再那么疯狂,但还在闷闷地响。听大人说“糟践粮食遭雷劈,顶撞父母遭雷劈”。可我一向爱惜粮食,也从未顶撞过父母,我一边哭,一边咬牙切齿地大骂。
或许这一声骂灵验,老天听见了。大雨渐渐化成了如牛毛般的细丝,乌云慢慢向四周散去,天色一点一点地增亮。
我抬头看去,天啊!三根电线杆子被炸雷劈开了,离我最近的那根没有全劈开,半片杆子在风中一翘一翘地抖着,前方两根电杆一半立着,一半躺倒在田里。
我被雨淋了个浑身透彻,又被炸雷一吓,惊魂未定,摇摇晃晃站起来,打算朝前走。
但右脚那只草鞋,被水一浸泡,散架了。我只好扔掉,一只赤脚,一只穿鞋,走路一瘸一拐的。路面被大雨冲洗后,尖锐如刺的小石头露出狰狞的嘴脸。赤脚走在上面,刺得脚板锥心般痛。那一担干柴经水一浸,也越发重了。我艰难前行,扁担压在肩上,仿佛扛着一座山。
快到仁寿桥时,父亲来接我。我的眼泪再也忍不住哗哗地流下。我又怕父亲笑我软弱,不像男子汉,迅速用衣袖快快地抹了一把眼泪,用力咬紧嘴唇,不让眼泪再流出来。
被雨一淋,被雷一吓,我病了,昏昏沉沉睡了两天。康复不久,父亲决定重新将我送回学校插班读书。
我珍惜来之不易的机会,想懈怠偷懒时,眼前便浮现了那一段蛇形闪电、那一声震天炸雷、那一个燃烧的红火球,于是警醒自己要励志前行。直到今天,我依然难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