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明升

芳菲未尽的春日，母亲走完了她坎坷、苦难而又幸福的95个春秋。依照她的遗愿与嘱托，临终前把她送回了老家，与宗亲们见了最后一面，按照家乡的习俗入土为安了。正值石榴花开的时节，院内那棵母亲种下20多年的石榴树，往年此时花朵已竞相盛放，娇艳如火，今年却一花未开，好像也感知到主人的离世。小院盛满了记忆、无奈和不尽的伤感。

时代的烙印是深刻的。母亲生在上世纪二十年代，对她来说那是段苦难的日子。在她的童年记忆中，豫东被日本人占领，又遇多年罕见的灾荒，近一半土地荒芜，庄稼几近绝收。母亲从那时就开始背井离乡，跟着外公外婆逃荒，直到土地改革才回到老家。实行土地承包责任制后，农村日子一天比一天好，家中富裕起来。想起过去的苦日子，母亲常说现在的生活真好。

母亲的善良是村里人公认的。母亲住院时，80多岁的远门宗亲明法大哥，去医院探视母亲时感慨，在人民公社时期，他就与我父亲同在村里管事，作为相处几十年的邻居，他说我母亲是村里心地最善良、最平和的长辈，一生与人为善。我对母亲的善良有深深的体会。我父亲是家里的老大，成家后就与爷奶分开住了，奶奶去世早，爷爷跟着我叔生活。叔家孩子多，生活条件差，爷爷吃饭都是尽着孩子们先吃，久而久之，身体明显消瘦。母亲心疼爷爷受苦，便主动把爷爷接到我家住。在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农村人生活都苦，全家人都吃红薯面，母亲却让爷爷吃大米稀饭、玉米面馍，有时还单独给爷爷做半白面馍。直到爷爷84岁去世，一直住在我家由我父母照管。与我家来往的亲戚中，我父亲几个堂妹，都与我父母处得像亲兄妹一样，对此我深深地感受到了母亲的包容与仁爱。

爱孩子是父母的天性，孩子对父母也有着深深的依赖和挚爱。我在家中排行最小，长大后就去了部队，后转业到离家百公里之外的周口市区。前些年交通不太方便，父母又怕住在城里影响我们上班，很少在我家住，我与父母一直是聚少离多，对此我一直怀有深深的愧疚。母亲生病住院时，我尽可能多地腾出些时间陪护她。她清醒时，会把我的兄弟姊妹问个遍，还时常念叨因过去家里穷从小养在安徽亳州的我的一个姐姐。我理解母亲的心情，便把母亲住院的消息告诉了安徽的姐姐。姐姐赶来看母亲时，母亲一句话都没说，但眼里一直噙着泪花。母亲安葬那天，姐姐特意把她的子女和孙子们都带到母亲身边，与母亲作了最后的告别。母亲一生对她关爱最少，让她从小承受了比常人更多的苦难，但母亲的灵柩抬走的那一瞬间，姐姐哭得撕心裂肺。母女亲情是如何都割不断的。

料理完母亲的丧事，夜幕已降临。当我带着家人走出家门时，猛觉泪水夺眶而出。往日离家时，母亲都是拄着拐杖站在家门口，佝偻着脊背目送我们到胡同的尽头，那天当我习惯性地回望家门时，门口却空无一人。回城的路上，我伤感地对儿子说，老家这处你奶生活了几十年的院子，从前是我们回家的寄托，如今你爷奶都走了，我们回去的机会也会越来越少，院落一旦没了人气，会破败得很快。儿子也很伤感，但还是耐心地开导我，说：“爸，你是爷奶最小的孩子，她们能陪伴你到50多岁才走，已是上天对你最好的眷顾，他们也会安心了。”一路沉寂，再也没有说话，我却一直在流泪。

有人说，母爱是一种陪伴，是一种岁月，也有人说父母在，人生尚有来处，父母去，人生只剩归途。也许当父母亲守在身边时，我们并不曾感受到亲情的珍贵，一旦失去才能感受到，有父母的日子精神上是多么富足和奢侈，陪伴、感恩和回报是不能等待的。

“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母亲，儿子想念您！（原载于2023年8月3日《周口晚报》A8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