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问2019年能给华语电影留下什么,那么《海上花》的4k高规格修复无疑是今年华语影坛最大的动作之一。在刚刚落幕的上海电影节上一共放映五场,差不多四千个座位,开票一分钟内全部售罄。后来电影节加场,五秒抢光,一票难求!
《海上花》是华语电影大师侯孝贤整个作品序列中最为重要的作品之一,1998年在法国戛纳国际电影节主竞赛单元首映,之后在法国《电影手册》一年一度的十佳评选中荣膺榜首,这是华语电影唯一一次在这个全球最具有影响力的迷影手册中登顶。
手册影评人Alain Bergala形容《海上花》是“德拉克洛瓦的名画《阿尔及尔的女人》一样,被德加(著名画家)誉为‘画下脑海中的影像’而非记录当下双眼所见之景。”
《海上花》是根据中国历史上第一部方言小说《海上花列传》改编,同时也是第一部吴语小说,原作者是清末的吴语作家韩邦庆,小说经由民国女作家张爱玲之手,译作了国语版本。
电影是以上海青楼“长三书寓”为中心,描绘了客人王莲生与四个妓女沈小红、张惠贞、周双珠和黄翠凤之间的故事,带出的是民国官场、民间、女性、社会百态的全景展现。
正如这位影评人所言,《海上花》展现的是一幅民国时期中国女人的群像画。她们的负担,她们的解放,她们的情感,她们的状态,被放到了民国这个新旧交替的大时代下,每一张面孔都如此的生动活泼有趣。
酒桌上的觥筹交错,夜晚窗户里煤油灯透出的光,距离我们那么远,又那么近。那个已经烟消云散的时代,随着电影院渐渐暗淡的灯光,带着一种旧中国独有的美重新回到我们面前,每一帧影像都飘着胭脂的芬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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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孝贤曾经谈到对《海上花》这部书的第一感觉,他说“《海上花》比较特殊,很多人读不下去,有人硬攻,攻了三次都没读完,但我一看就爱不释手。这个是很典型的,一般人都没有办法看透,我就像海边捕鱼的鸟一样,有特别的嗅觉和眼光,也不是说厉害不厉害,就是特别有感觉。”
这种感觉,引领着侯孝贤去走进这部电影,走进《海上花》迷人的世界中。
侯孝贤的电影,永远在观察一个社会的情态,并对逝去投以关怀的目光。《恋恋风尘》和《童年往事》两部作品中,那个逝去的老台湾在侯孝贤的镜头下清晰无比。《风柜来的人》观察大城市与乡村的起起伏伏,时光交错中诉说了一个城市的发展历史和普通人身在其中的状态。
《南国再见,南国》中,无力改变环境的人们被社会的浪潮推动着前进,留下来的则被无情的碾压进了泥中。甚至于,在《刺客聂隐娘》中,在聂隐娘“一个人没有同类”的孤独背影中,我们依旧可以看到那个关心着大社会中人的精神状态的侯孝贤。
以此来看《海上花》是最适合侯孝贤来改编的。所以我们看到了侯孝贤在经过对长篇原著一系列的删繁就简之后,电影竟然还保存着原作的精气神。
主角换了,故事线也换了,但是原作中对社会情态的群像描绘和萦绕在空气中的旧上海气息却被留存了下来。这样看来,《海上花》确实是文学改编电影中的高水准之作。
一心洗白的黄翠凤、精于算计的周双珠、一往情深的沈小红、楚楚可怜的张惠贞,生活在大时代下的民国女子,每一个都有着旧时代残留下来的封建思想,同时又有着独属于女性的坚硬脊梁骨。一个新旧交替的时代下,女性的群像就这样跃入了银幕之上。
王莲生徘徊在几个女人中间,同时又周旋于官场之中,成为了引出青楼内外两条故事。他的起起伏伏,又与民国这个大时代的政治背景息息相关。可以说,他就是《海上花》中,侯孝贤用来打开青楼,将内外联通成一个世界的窗户。
银幕上下的两个世界里,里面的人喜怒哀乐,银幕下的人慨叹兴衰,我想这就是每一个在影院观看《海上花》的观众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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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上花》的美术设计阿城后来在《繁华姻缘》中回忆当年的制作细节。他说电影的场景不同于话剧场景,电影的场景是质感的,人物是在不同的有质感的场景中活动,要用小物件编排出密度,铺设出人物性格。
就像是走进一个女孩子的化妆间,化妆台上瓶瓶罐罐都是不认识的东西,但是这些不认识的东西就构成了她们的生活日常。所以他和侯孝贤来到北京采购道具的时候,挑选了很多属于那个时代的自己都不认识的东西,放在了电影中,电影场景的生活密度就是这样从小道具开始铺展开来的。
为了还原民国女子当时的着装,阿城带着剧组来到北京定制了170多套服装,服装上的绣片都是按照以前衣服残留绣片的样式制作的。由于当时台湾和大陆商贸不互通,这些衣服再运到台湾之前还遭到了贸易拦截。最后只能由助理往返两岸,随身一点一点带过去。
烟塌等各种家具是找到南京的画家汤国代理的,用集装箱运往台湾。雕花屏风和雕花门是在越南订制的,因为越南的雕花工艺现在要远远超过大陆。而各式瓷器都是从景德镇订购的,呈现在电影中的效果非常漂亮。
影片中的长三书寓拍摄地点并不在上海,而是在台湾。侯孝贤后来一期采访中回忆,当时来到上海看景,发现上海的变化特别大,被拆掉了很多,因此决定回到台湾拍摄,全部采用内景。于是剧组就在台北的郊区重建了三座石库门房子,再现了原著中的“长三书寓”风貌。
街景的部分是在日本九洲拍摄的。明代的时候,九洲就是日本门户开放的地区,西方人在九洲留下了很多当时的建筑,到现在为止都保存得非常完好。而这也特别符合上海英租界华洋混杂的整体建筑风格,所以最后就成为了《海上花》的一部分。
剧组中所有的道具、置景,都是经过这样一步一步精心挑选,一步一步精心打磨、定制的,在影片中呈现出那个时代独有的韵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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演员的对白是一个问题。侯孝贤最开始的构想是,想要恢复苏州白话,但是考虑到苏州白话很难学,在台湾又找不到教苏白的老师,最后改成了上海话。
影片最开始邀请的是张曼玉、梁朝伟、刘嘉玲、李嘉欣,但是由于张曼玉档期相撞且不是很愿意用上海话演出,害怕难以驾驭,换成了羽田美智子。
刘嘉玲本来就是苏州人,所以并没有顾虑。梁朝伟是刘嘉玲的男友,一口港普其实很出戏。日本演员羽田美智子就更不用说,母语不是国语,天生就有难度。最后,几个演员经过几个月的艰苦操练,纠正口音,终于能够说出一口正宗的上海话,很不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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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部电影的摄影,是整部影片艺术处理的点睛之笔,而掌镜者正是后来凭借《长江图》拿下柏林电影节银熊奖杰出艺术贡献奖的摄影大师李屏宾。
值得一提的是,本次上海电影节即将世界首映的4K高规格修复版本,最关键的调色部分,正是由李屏宾和导演侯孝贤两个人在台湾亲自完成的,这就保证了这次修复能够在最大限度上还原影片创作者当时的艺术处理。
他和侯孝贤一共合作了9部作品,除了《海上花》之外,《恋恋风尘》、《戏梦人生》、《千禧曼波》、《刺客聂隐娘》、《南国再见,南国》等作品均是由他掌镜,是侯孝贤的御用摄影师。
《海上花》开场的长镜头令人眼前一亮。觥筹交错的酒席之间,镜头慢慢的来回运动,餐桌的烛光映照下,每一个脸孔都既模糊又清晰。色彩丰富而又层次鲜明,好似一张风情画。
当时,为了还原旧上海的质感,李屏宾尝试了很多种打光方式,都不尽如人意。最后,在阿城的建议下决定全部采用烛光作为主要光源,这就有难度了。
都知道,烛光是很微弱的,闪烁不定难以捕捉。但是烛光的好处就在于,它的黄色调会使画面染上一层上釉一样的做旧感,而且闪烁不定的烛光也更适合影片的气氛。
最后解决问题的方式,就是在蜡烛上加入助燃剂。所以最后在成片中看起来,蜡烛的烛光比我们平时使用的蜡烛要更长、更亮。
直到今天,《海上花》的摄影依旧是华语电影史最美,也最为复杂的一次尝试,是侯孝贤和李屏宾两位大师共同的巅峰之作。
本次上海电影节对本片进行高规格4k修复,精致还原出这部华语影史杰作最美的样子。
6月16日,《海上花》已经以全新的面貌重见天日,在上海大光明影城的大银幕上以它最原始的美貌,在世界面前绽放,并收获好评如潮。月底还将在台北电影节上映,未来影片发行蓝光的时候,想必又是一场盛宴。想要收蓝光的同学们,可以准备好钱包了。
(文中图片来源于网络)
锐影Vanguard作者 | 致远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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