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是黄宗霑的荣誉,黄柳霜的无奈,还是如伍锦霞般,所有胶片都几已佚失的黯然,他们在生时都经历过一场豁出去了的闯荡。或许半生的沉浮也算得上是一种繁华,但人没有亏欠时代,时代却终究辜负了个人……
第一次在荧幕上见到伍锦霞,是在浸会大学。那时我还在传理学院读书。传理电影系名声在外,时常有导演带了自己的片子过来放映交流。Louisa魏时煜也是其中一个。
她用六年时间拍摄了纪录片《金门银光梦》,讲述了那个曾经被称为”好莱坞唯一华裔女导演”,之后却被长久地湮没于历史中的伍锦霞。
印象中,同期还有另一部陈安琪导演的《三生三世聂华苓》来学院放。同样是女性导演拍摄的女性人物,同样是在彼岸美国,不同的时代背景既扮演了舞台,也扮演了导演、观众等多重身份,浮光掠影的瞬间,造就出截然不同的戏梦人生。
上世纪三十年代的美国,虽然经济上正遭受寒冬般的大萧条,对电影而言,却随着有声电影,蒙太奇等技术上的突破,好莱坞制度的稳固,迎来了真正意义上的“黄金时代”。
伍锦霞(中)在和演员说戏
伍锦霞(站立右四)和剧组
其时的伍锦霞,是在旧金山长大的第二代华裔,圈内人称“霞哥”。她五官清秀硬朗,从来只穿西服(比《安妮霍尔》里的黛安·基顿还早了50年),梳着飒爽的男士背头,是放到今天也不会觉得过时的俊美。她熟悉粤剧,20岁出头即凭着一腔热血拍摄了第一部粤语长片。她是女同性恋者,一生与几位女性友人关系暧昧不清,她的电影更充满了不合时宜的女性意识。
今时今日再来看这些满具先锋意味的标签,似乎每一条都足够大肆铺开,去迎合所有关注的目光中,未曾明言的猎奇之需要。而时光倒回80年,如此传奇的人生也并不足以为这个东方人撬开好莱坞的大门。
黄宗霑(左一)与剧组在一起
黄宗霑夺得奥斯卡奖
在同时代的美国华裔电影人中,除了伍锦霞,绕不开的还有活跃于好莱坞的摄影师黄宗霑与他的影星堂妹黄柳霜。黄氏与伍氏都祖籍广东台山,黄氏于20年代初期即已踏足美国电影业。对摄影饱含热情的黄宗霑从最卑微的剪辑室清洁工做起,靠着抓住补漏和收拾残局的机会,一步步混到摄影师,最终成就了日后十次奥斯卡提名,两次获奖的辉煌战绩。
如果说黄宗霑的成功,尚给人一种符合设定的鼓舞,那演员堂妹黄柳霜的结局则更真切地体现出了现实的残酷。顶着“第一位华人好莱坞影星”的头衔,黄柳霜的一生都在为她的东方身份和形象,在摆脱与利用之间做着挣扎。
摄影师捕捉到的黄柳霜一瞬
“东方主义”是萨义德直至七十年代才提出的概念,他指出“东方”是一种让西方得以自我确认及建立的“他者”。“东方”并非是种纯粹幻想,更非实际存在,而是西方基于自身立场的人为创造。
回望黄柳霜的电影生涯,荧幕里的她画着幼细妖冶的柳叶眉,轮廓分明的红唇即便透过黑白相片也能让人轻易想象到那种魅惑的绛红。一头又黑又直的头发在她额前剪成一道齐整的刘海,眉下那对楚楚可怜的大眼睛,满含着“异域的”“东方式的”忧伤。从此被好莱坞冠以“中国娃娃”的名号。
黄柳霜经典扮相
这个符号化的形象是各大电影里的反面角色,是远东的,是吸引的,这个形象象征着邪恶和堕落,也注定了那个无法被认可的,成为女一号的梦想。
正如电影《金门银光梦》中所表现的,黄柳霜与伍锦霞,台前幕后,一明一暗,不经意间变成了一种令人唏嘘的呼应。七十年过去,“中国娃娃”被无数明星及摄影师翻炒演绎,它依然是中国在好莱坞最具影响力的符号象征,可惜的是它似乎并不指向黄柳霜的个人价值,也从未跳出“西方的东方”式样。
五十年代初,已感力不从心的伍锦霞半离开了电影圈。她在纽约经营一家中餐馆,迎来送往的仍是来自中国电影界,粤剧界的文艺人士。霞哥还是被叫做霞哥,在华人圈子里仍是特立独行的存在,只是没人再关注她的电影,也没人给过作为导演的她和她的电影一句公正的评价。
无论是黄宗霑的荣誉,黄柳霜的无奈,还是如伍锦霞般,所有胶片都几已佚失的黯然,他们在生时都经历过一场豁出去了的闯荡。或许半生的沉浮也算得上是一种繁华,但人没有亏欠时代,时代却终究辜负了个人。
东方是他们的故土,是一生都逃不开的印记,也成为他们最后唯一的归宿。
留言与评论(共有 0 条评论) |